1 北邸(第2/5页)
里德尔大宅。
我深吸一口气,吸入清风:贝类、海藻以及泥土的味道。闻起来就像小时候,父母带我去康涅狄格州的米斯蒂克村一日游时退潮的味道。小帘蛤、礁蟹,还有海藻。风在呼呼地吹,而我呢,在和塑料篮里拍打的纸网搏斗,那里面装着我的薯条。父亲用温柔的眼神对母亲微笑,然后靠过去吻她。她也用亲吻来回应他。而我,最终夺回了一根薯条,心里觉得它是世上最好的一根。
我们记得的事情。
西面,普吉特海湾在我们眼前铺展开来,对面是树、是基察普半岛的蛮荒,更远处,大山的蓝色幕帘升向它们参差的峰峦。
“第一目标完成,”父亲说,“定位并识别里德尔大宅。”
在我生命的那个阶段里,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算糟糕,但流于表面。它建立在并不存在的事物而非实质上。我们不只是去商店或清理水沟,我们执行“任务”。我们使用暗语。我们进入“隐身模式”,或者做些“突击队风格”的事情。他的重要台词是“我们进入夺取拓展阶段了”。就好像我们得在每件事情上使用计谋。一层讽刺的包装。我们在所做事情的周围裹上一层自我意识的保护层,于是,真诚几乎完全缺失。我们要去商店里买鸡蛋。但并不尽然。我们在着手进行“卵细胞计划”,这需要执行一系列关乎国家安全的任务。我小的时候觉得很酷。等差不多十四岁,就不觉得酷了。因为我开始意识到,对父亲来说,这不是小孩的游戏,这就是他生活的方式。
我伸伸懒腰,扭了几下头。走出车外,站在烈日下的感觉很好。我看着微风扫过草场,用无形的手让长草朝我弯腰鞠躬。微风吹到我这里,打了个旋,让我的脖颈凉下来。
“我不懂,”我说,“在我看来它很好。我们为什么要拆掉它?”
父亲看了我一小会儿。
“它烂了。”就这么一句,他示意我回到车里。
我们开过最后一段碎石车道,它像一道灰色的伤疤划过田野。车停下时,一团尘土一度把我们彻底吞没。等尘土散去,我们下车检查那幢庞然大物,靠近来看,这东西直耸天际,遮蔽其他一切。它举足轻重。构筑墙面的树木广大无边。或许是舟车劳顿的关系,或许是因为长途旅行后第一次踩在稳固的地面上,我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我没哭,但感觉快要哭出来,这让我自己也很惊讶。我惊讶自己竟有种发自肺腑的感觉。有种莫名的感悟。
“它烂了。”父亲重申。
父亲为什么要老提这件事?我越过肩膀望着他,他惋惜地摇摇头。我回过头去看大宅,试图透过他的眼睛看它:砖头地基一碰就坏;暗处的角落和坑洞里,砖块之间的灰泥已经剥落;花坛乱七八糟;沉重而顽强的常春藤蜿蜒地爬上木柱,用灰白的触手牢牢地钳住木头。我们爬上台阶,我注意到门廊上变形翘曲的木板。窗户由小格的波纹玻璃组成,扭曲失真,满是瑕疵。很多窗格都裂了,有些已经破掉,被换上胶合板。父亲用指节敲了敲其中一根柱子,对中空的声音皱起眉头。我也听到了。听起来没有生命。
父亲用指甲去抠裂缝。干灰浆被刮掉,变成灰土,就没了。我们都看到了窗框上的油漆,呈长条锯齿状脱落,看到了窗框和雪松短原木之间的裂缝。里德尔大宅,的确,已经腐烂。
“它能通过验收吗?”我问。
“你是说,验收的人不是个昏迷的人?”父亲答道。
他敲敲门,试了试门闩,又敲了几下。没反应。
“我告诉过瑟瑞娜我们几点到的。”
他抬起手,顺着门框顶部摸索。他摸出一把钥匙来。
“有些东西永远不变。”他说着把钥匙插进锁里。前门开了。
我记得踏入门厅时,有被这个地方的引力拉进去的感觉。它就像一颗时间胶囊,最近刚从一座巨型冰川的中央解冻。来自世纪之交的西雅图,一个完整无损的世界,一座博物馆。一座积尘、褪色、蛀虫的博物馆。
它是一个有腐朽气息的世界,压抑着潮湿、厚重的空气,像无形的浓雾飘浮在房间里。室内用了细纹木头来构建,和外观未打磨的树木形成对比。有镶饰、紧凑纹理和巧克力色斑块的深色木头。所有的房间都有东方地毯,一座不再嘀嗒作响的老爷钟,指针停在6点15分的位置。大厅向上,直通中庭。正对前门的门厅消失在黑暗里,一座宽阔的楼梯攀向二楼的阳台。我踏进右边的房间,环视四周。家具都是长绒毛的,又厚又软;地毯、墙面和天花板都阴郁昏暗。铁狮半蹲坐着,露出利爪,看守着中央壁炉。壁炉旁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将近八英尺高,画上是一个有着凌乱银发、衣着考究的男人,拿着一根手杖。他直视着我,伸出手来欢迎的架势那么咄咄逼人,让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