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3/4页)
“这倒好办。”蒲松龄笑道,“若采臣不守约定,你再把他拖来便是。”
五
二人走后,蒲松龄重回案前,回味方才的一幕幕。那盏油灯已变昏淡,他拾起桌上铜针,重将灯芯挑起了些。
叶生、小倩,竟与想象之中相去甚远。品到这里,蒲松龄不禁哑然失笑。叶生怎就成了进士迷,而小倩又怎变成了醋坛子?难道他们各自生命,可以滋长蔓延至故事之外?蒲松龄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惝恍好一会儿,方要瞌睡,忽听书斋外一阵喧嚷。大半夜的,为何会有人鸣锣击鼓?蒲松龄暗自思忖,推门朝院中一望,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只见墙围之中,一支红衣队伍正闲庭信步,向斋门浩浩荡荡开来。打头几个似是仆从,挥舞木槌,手中击打各式乐器。随后众人,男的俊俏,女的妩媚,追逐嬉戏,口耳间洋溢宴宴笑言。
仆从行到门前,自动列成两队,让身后众人通过。最前头是一个眉清目秀小生。他趋至蒲松龄身前,长鞠一躬笑道:“聊斋先生近来可好?在下皇甫氏,替诸家人向您问安。”
“皇甫氏?”蒲松龄琢磨半晌道,“莫非你是娇娜的兄长,阿松的表弟?”
“正是。”小生颔首道,“聊斋先生尚未忘怀,在下荣幸之至。”
“怎会忘呢!”蒲松龄笑道,“娇娜、阿松她们,也都随你来了吗?”
“来了,来了。她们就在那边瞧着呢!”
蒲松龄循指望去,见队伍末尾,两女子半掩着面,向自己这边眨眼。
“孔雪笠呢?他也到了吗?”他回过头问那小生道。
“这场盛宴,怎能少了我?”未待皇甫公子回答,便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聊斋先生,我孔雪笠给您作揖了。”
蒲松龄望着眼前男子,只见他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比身旁皇甫公子粗犷不少。
“这个孔生,真有文武双全之貌。”蒲松龄赞叹道,“教书授业之智,剑劈厉鬼之勇,非眼前之人不能兼得也!”
“祖宗在上,谁叫我是孔家后人?”
于是三人一同笑出声来。
“诸位今日造访寒舍,是何缘由?”笑声落地,蒲松龄问道,“难不成是为躲避什么灾厄?”
“非也。”皇甫公子笑答,“我等本赶路回乡,怎料途中犯了酒瘾,恰巧路过这里,便想借用贵宝地办场筵席,痛快畅饮一番。”
“可我这里并无酒食。”蒲松龄愕然道。
“先生不必担忧,东西我们都带来了。”
皇甫公子侧身打个响指,便看众下人端着餐食酒坛,自夜色中鱼贯而入。书房中,众人架起长桌,铺好方毡,随即燃起灯烛,杯樽碟盘放置整齐。其间美食珍馐香飘四野,琼浆玉液剔透流光。
蒲松龄见状,赶忙道:“这么大的排场,若惊动左邻右舍,该如何是好?”
皇甫公子笑道:“先生还不知道?早在到来前,我已施好障耳之术。”
既入座,众人起身举盅,一齐喝光开席酒。笑语中,胳臂织成罗网,筷子连成罛罭,长桌之上觥筹交错,喧哗扰攘久久不息。
其间,皇甫公子召集家人,同向聊斋先生敬酒。
“诸位。”他高声道,“自团圆以来,我等还未问候先生。今日借此开宴之机,请诸位端酒向先生致以谢忱。”
蒲松龄觉得,自己几十年未曾喝过这般畅快的酒,先前糟胃口已不知所踪,越是吞饮,腹中越是舒适惬意。如此来回数巡,席间嚣闹渐渐落下。
蒲松龄眯起眼,微醺地扫视座中众人:只见皇甫公子醉卧于身下蒲团上,孔雪笠与阿松你侬我侬,彼此给对方互喂水果。书斋角落中,有一女子茕茕独立,满面愁容。蒲松龄起身提起酒壶,颤悠悠行到近前。
“娇娜啊,”他扶桌沿缓缓坐下道,“你既闲着,陪老朽喝两杯如何?”
娇娜似没料到蒲松龄会来,先是一怔,转瞬弯起一双眼目。
“先生海量。”她笑道,“您既说了,小女岂有不陪之理?”
蒲松龄倾下酒壶,斟满二人身前瓷杯。
“今天这酒,喝得可好?”蒲松龄举起酒盅,向娇娜杯上碰了一碰。
“先生设的席,小女哪敢挑剔?”
“可我觉得,自进门起,你就悒悒不乐。”蒲松龄呷口酒道,“若没猜错,你心里还念着孔生吧?”
“先生何出此言?”娇娜闻言一惊,“雪笠是我姐夫,我怎会对他有非分之想?”
“可他毕竟曾为你而死。”蒲松龄道,“你若不在乎他,又怎会舍得那宝贝红丸,拼尽全力将他救活?”
“这……”娇娜眼神闪烁不已。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意他,但碍于情面,无从表露。不过对人生爱,从来不是罪责。于我面前,你不必遮遮掩掩、诚惶诚恐,像个做错事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