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2/4页)

“难道你是叶生?”蒲松龄怎也料不到,眼前书生竟是自己书中人物,“怪哉,我是不是梦犹未醒,仍还勾留在幻境中?”

“您在说什么?”书生怫然道,“我不正活生生站在这儿吗!”

蒲松龄捏下胳膊,疼得一颤,痛感流向心窝。

“那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由慨叹道,“我写了一辈子妖鬼,今日总算见到活的。”

“什么活的,我现在可是魂魄!”

“好吧。”蒲松龄抬手,示意他压低嗓门,“那你今日找我是为何事?”

“聊斋老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叶生火冒三丈道,“我且问你,中得举人后,你为何非让我回到乡里,见到自己棺材,化得连影都没有?我苦读十余载,刚刚尝些甜头,就被你一竿打翻,跌入虚空。此等大恨,我叶某就是化成灰也忘不了!”

听过这话,蒲松龄目瞪口呆道:“那依你看,要怎样弥补才好?”

末了,叶生翕动嘴唇开口道:“你替我改掉结局,换成另一个:比如终老于职任之上,或者借尸还魂之类。总而言之,我要多过几年举人瘾!”

“可这书已经定稿。”蒲松龄一抹汗水道,“抄本已流传在外,想改也改不得。”

“我不管。你今日若是不改,我叶某就留在门前不走!”

“这……”蒲松龄皱起眉头,愁苦万分。

正无措时,忽见半空之上,一口皮袋如苍鹰扑兔,向门前疾速飞来。叶生望见,吓得大叫一声,消遁得无影无踪。

那皮袋落到脚下,起了褶皱空瘪下去,不时一阵脚步声自院外响起。

蒲松龄这才知道,斋中又有新访客。

“走呀,快走!”

人还未至,便闻一个女子声音。片刻后,甬路上现出二人影,一高一矮,向房前款款行来。

蒲松龄望了许久,瞧见高的是个男子,书生打扮。矮的是那发声的女子,明眸皓齿,甚是可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先生行礼!”

书生听见催促,敛起神色,勉为其难作了个揖。女子收好皮袋,也屈下双膝,向蒲松龄略施一礼道:“先生,您可一定要为小女做主呀!”

蒲松龄定睛望着两人,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是宁采臣,而你是聂小倩,对不对?”

“先生慧眼睿目。”小倩笑道,“方一露面,就被您瞧出来。”

“多亏那只皮袋。”蒲松龄得意道,“要是没它,我可要把你错认成江城。”

“江城是谁?”小倩眨眼道。

“没什么,没什么。”蒲松龄自知失口,赶忙搪塞道,“你们夫妻两个,为何会来找我?”

“您让他自己讲。”小倩闪身,将宁采臣推到前面。

“你和先生讲讲,如今到底为何而来?”

“这档子事,咱回去再说不成?”宁采臣嗫嚅道,“家中能解决的,何必非要麻烦先生?”

“家中能解决,你倒解决个给我看?”小倩揪起他耳朵道,“只说不做,哪像个大丈夫样子!”

宁采臣疼得直咧嘴。

蒲松龄见状忙劝道:“有话好说。你把事情讲出来,我给你们评理。”

“那好。”小倩一瞪宁采臣道,“这杀千刀的,婚前一直甜言蜜语,说什么‘生平无二色,终老无二心’。婚后没过两年,他就娶了一房小妾,整天卿卿我我,油锅里鸭子般腻乎。先生你说,这种负心汉,我该如何惩罚?”

“这……”蒲松龄闻言蹙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记得,自己这么写,本想给宁采臣多添几个儿孙。谁料这无关笔墨,竟砸翻好大一坛醋。

“冷落正室,确是宁采臣不对。”良久之后,蒲松龄道,“此事我站在你这边。”

“看到没有?”小倩向宁采臣一扬眉道,“回去后,你就给我休掉那狐狸精。”

“且慢。”蒲松龄止住她道,“虽说如此,但有些道理,我不得不讲。成婚前你曾说,若能嫁与宁采臣,便是做婢做媵也愿意。后来宁母看你可怜,才将你留下,让儿子以正室之名娶你。照理讲,你能做上正妻,已是意料之外,如今为何要独占一夫,与一小妾争风吃醋?”

“这……”小倩眼神躲躲闪闪。

“采臣的确食了言,但你又何尝守住承诺,甘心只做个婢女丫鬟?”

小倩再不出声。

“依我看不如这样。”蒲松龄继续道,“回去后,采臣不可偏袒小妾,让小倩独守空房。小倩也不可步步相逼,迫使采臣休掉侧室。这番裁断,你们二人可有异议?”

“没有。”宁采臣抬眼,小声道,“我今后回去,定不偏不倚,不惹小倩生气。”

小倩捏拳,好一会才松开道:“既然先生这么说,我自然会依言行事。只是不知道这杀千刀的,会不会依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