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第3/6页)

我一时无言以对。

那日之后,我每日都去那棵银杏下,亲手教阿顺吹竹笛。

在我指引下,不出几日,阿顺就能吹得小段小段琶音。

一次,我随口问这支笛子从何而来,他得意道:“是我亲手做的!”

“这么厉害?”我惊叹道,“那竹子又是哪来的?”

“我去烂柯山里砍的。你不知,为这根竹子,我整整花费一天时间!”

烂柯山?我想起景名讲的故事,便问阿顺:“我听人说,烂柯山里住不老不死之仙,人若进去,怕只待一会,再出来已是百年之后。”

“绣姐姐,这你也信!”阿顺笑道,“我在山中待一整天,没见过什么仙人。”

半月后景名回来,我听闻消息,亲自跑去迎接。

日上三竿,才听见一串铃声由远及近,不时间,景名现身巷头,面带笑意,牵骡马款款而来。

“怎样,有没有想我?”他松开缰绳,搂住我腰身,似乎忘记先前的不快。

马儿驻在墙垣边,悠闲咀嚼嚼袋中草料。

“来去顺利吗?”我问道,“你这次似乎没装回太多东西。”

几辆马车空荡荡。

“货品大多涨价,没购太多。”他说道,“你且回房,我要安顿一个朋友。”

我才留意,车队末尾,一个瘦削男子正呼呼大睡,头上盖一顶破烂草帽。

“他是谁?”我问道。

“一个入伙的。”他眼神飘去远处屋檐,说道,“我把他送至客栈,去去就回。”

自始至终,那男人不曾露出容貌。而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男人竟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自捉鸟一事后,我再未同二嫂说过话,如若撞见,只抛去冰冷眼神。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还免去不少烦恼。

一日,我对镜梳妆,胃中忽感一阵恶逆,跑去屋后呕吐,原来自己早有身孕。

我把此事告诉景名。“是真的?”他先一愣,随即把手覆上我腰间,说道,“从今往后,你可要多注意身体。”

“就没有别的话要说?”我问。

“好好休养,早生贵子。”他随口道,“我嘴上笨拙,说不出漂亮话。”

我不吭声。

“对了,娘子,你可否匀我些钱花花?”他问道。

“为何找我要钱?”我反问道,“店里进账,不都在你手上?”

“我刚购进一批货。”他讪笑道,“钱都花在那上面了。”

“那你用钱作甚?”

“看守店铺,难免需要银两——这几日,我可能得晚归。”

我没说什么,打开妆奁,掏出张银票递与他。景名见钱眉开眼笑,在我额上亲了一口。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怀孕后,我丢掉一些活计,空闲时去树下教阿顺吹笛。

那时,他已能断续吹出一支曲。我带笑听着,乐音一落,拍起手掌叫好。

“都是绣姐姐教得好。”他垂下竹笛,羞赧道,“要不是你,我现在连笛子都吹不响。”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都是你苦练的结果。”

“绣姐姐谦虚了。”他吐吐舌头道,“对了,为何这几天,你一直陪我到这么晚?”

“你景名哥哥说,最近生意忙,须多花些时间在店里。”我揪着草秆,“他不回来,我就只能到这里找你玩。”

“可是,”阿顺迟疑道,“我那天出门,见店门是关的。听旁人说,他像是去客栈找什么人。”

我心中猛地一惊。

“怎么会?”我颤抖道,“那客栈在哪?快带我去探个究竟。”

出了家门,向西走两刻钟工夫,看到一片稀落灯火。丁字口处,一间两层木屋昂然而立,招幡上写四个字:衢通客栈。

阿顺指那里道:“绣姐姐,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推开门,便听一片人声鼎沸。楼梯下几个男子围桌而坐,注视面前骰筒。我凑到近旁,打量各人面孔,忽快步上前,扯起一人衣衫道:“陶景名!你不是生意忙不开吗!”

众人见了,无不侧目而视。他没料到我会出现,身体一僵,当即滚落下木凳。

“好啊,你也学会撒谎了!”我嘶喊道,慢慢变成了哭腔,“不仅撒谎,还拿我给你的钱去赌,照这样下去,家底要被你败光了!”

他面上露出惊恐神情,支吾道:“有、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

“你还知道回去!”我落下泪来,“我没到的时候,你怎不知道回去!”

那一夜我坐在床边,一宿不曾宽衣。

景名来求我道:“今日之事,你万不可对其他人说。尤其是我娘,她若知道,怕要气出病来。”

“那你当初为何要去赌?”

“我一时受了蛊惑。”他声泪俱下道,“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碰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