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第2/6页)

景名有个弟弟,名叫阿顺,八九岁大。烧饭时,我偶会见他拿一支竹笛,爬到院中银杏树上费力地吹,可那支笛子从未响过。

景名做些小本买卖,不必四处奔波。初到陶家的那段时日,这是我心底唯一寄托。

每晚我或委屈,或抱怨,把当日见闻讲给景名听。某一次,他默默听完我的话,问道:“依你看,大嫂是怎样人?”

“太冷漠了。”我抱怨道,“每次打招呼,她从不理会。”

“那二嫂呢?”

“二嫂倒蛮热情,可不知为何,我总和她亲近不来。”

“这便是你不对。”他说道,“你初来这里,难免会不习惯。可不管怎样,都该与家人搞好关系。”

我犹豫许久,终还是没把那事告与他。

“那好。”我说道,“让我先试试再说。”

二嫂有只画眉,黄身绿腹,平日拴在屋前树枝上。有次我路过,见她给槽中添食,开口问她为何养鸟。

二嫂回头道:“你二哥常不在家,我闲来无事,就养这东西解闷。”

“它会唱歌吗?”我问。

“会呀,唱得还不赖呢!可惜这是只公鸟,不见雌鸟就提不起兴致,不然肯定整天蹦跳唱个不停。”

我记下了此事,特意跑去镇上买下一只雌画眉。

“这鸟少有,只一两银子不卖!”议价时,鸟贩子坚决说道。

我斟酌片刻,掏出荷包把碎银递与他。

“这真是你送给我的?”二嫂惊喜道,“个头小些,毛色也暗一些,但不管怎说,都是只雌画眉不是?”

我面上笑着,心中隐约不是滋味。

“让我放在手里瞧瞧。”二嫂说着,便要打开笼子上竹门。

我当下一惊,脱口道:“你且小心,鸟可没拴!”

“放心吧,它在我这跑不了。”二嫂掀开笼门,正欲伸手,却看画眉一跃而出,登时飞到树梢上头。

我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鸟忽又展翅,向内院方向飞去。我顾不得其他,撒开两腿紧跟在它后面。

于一只破屋檐上,画眉落脚,梳理翅上羽毛。二嫂也跑来,扬头指着头顶道:“它在那呢!快去捉呀,再不捉可就飞走了!”

“鸟是你放走的。”我心中不快道,“要捉的话,也该是你去!”

“我不是富态嘛。”她赔笑道,“你生得瘦,身子比我灵巧。”

侧墙之下有一口合盖水缸。“那里装的什么?”我问二嫂。

“一缸水而已。”她催促道,“你小心点,不会有事。”

我小心翼翼踩上缸沿,伸出胳膊左右摸索。

“再伸出去一点,就快抓到了。”二嫂在下面吆喝道,“停,停,就在那里!”

我屏住气息,奋力一抓,身子却猛然失衡,随脚下水缸一同滚落在地。

“那可是上好的药酒!”婆婆咆哮道,“你知不知道,泡上这么一缸,花了多少年工夫?现在倒好,被你这么一摔,全没了!”

我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一旁景名瞧我可怜,便劝慰道:“娘,灵绣刚过门,不懂规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次吧。”

“饶了她,那药酒谁来赔?”婆婆气得直颤,“第一眼起,我就知她不是省油的灯。”

景名千求万谢,终把我带出门。一路上,他默不吭声,脸色铁青。

我捏紧衣袖,好一会才开口道:“其实景名,这事怪不得我……”

“那怪谁?”

“都是二嫂的主意,她让我站到缸上捉鸟。”

“她让你捉,你就捉?”景名怒道,“你也老大不小,做事怎还像稚童似的?”

“不是你说的,要我和家里人处好关系?”

“我让你融洽关系,没让你触怒老太太!”景名怒不可遏,“今日要不是我去求,天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房。”

那之后,景名整顿车马,独自去台州购货。我留在陶家闭门不出,一连几天在室内以泪洗面。

某一日,天色放晴,我推开房门,去园子里赏花。银杏树上,我又看到阿顺吹笛。

他见到我来,眨眨眼,似在同我打招呼。我倚在树旁,听他忽长忽短气息,心中蓦地一动,开口道:“你那样吹不响的。”

他放下笛子,茫然看我。

“吹笛要用巧劲,不是蛮力。把笛子给我,我给你做个样范。”

他犹豫了片刻,飞身下树,一跃来到我身前。我接过竹笛,衔在唇边,润丽乐音迭迭而起。

笛声悠扬,回荡在院落墙围间,一曲过后,我放下竹笛,对他笑笑。

阿顺瞪大眼睛,拍手道:“绣姐姐,你吹得真好!”

“过去在家时,曾经摆弄过这东西。”我说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当然想!”他面露喜色道,“可绣姐姐的家不是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