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蝶(第2/9页)
“小人遵命。”杨二说罢,拉开笼门,将竹篾举至头顶。
顷刻之间,茫茫蝴蝶穿过狭口,喷泉一般涌上房梁。只见它们时而分散,如百花齐放,又似碎锦当风。
张庭、田青仰面忙数,嵙生皱眉,似在搜寻什么东西。半炷香工夫后,蝶群不再盘旋,聚成一股向门外飞去。
张庭、田青抱拳道:“蝴蝶确有百只,不曾作假。”
“甚好。”嵙生应道,神色略有失落,“杨二,这一百只我已记下,你快去捉剩下的吧。”
“小人遵命。”杨二磕头,弓身退下。
嵙生喊一声“退堂”,离开座椅,行到我身前问:“方才景况,柳安以为如何?”
“百蝶齐飞,如梦似幻,实为世间奇景。”我道,“我也留意到,蝶群之中并无一点蓝色。”
嵙生叹气,转向门外,天边一轮残阳渐渐消融。
“时已不早,你今日在此住下罢。”他道,“我备些酒,去你房中叙旧。”
“如此甚好。”
“张庭,”嵙生唤道,“你去内衙收拾,为柳安腾一间房来。田青,你到地窖取两坛好酒,今夜我二人要一醉方休!”
两衙役领了命,各自退下。嵙生换下官服,拉我去花园游赏,却见田青又跑回衙内,气喘吁吁,神色仓皇。
“怎么?窖中酒喝光了?”嵙生不明就里,开口问道。
哪知田青忙道:“宋府下人方才来报,公子宋渊被人杀死于家中。”
二
去宋府路上,嵙生断续向我讲述宋渊其人:
宋家以卖茶为业,是崇宁数一数二的富户。宋渊为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县中横行无忌。几年前,有侠人义士放话,要割下宋渊项上人头,为民除害。
宋渊听到消息,雇佣八名武夫,每次出行,皆前拢后拥,围护得密不透风。哪知今日,其竟被人杀死于自家屋中,不知凶手如何越过重重家丁。
车马行至一方广阔宅院,两扇朱门前,宋家众人列成一行,盼县令老爷到来。
嵙生下车,一个男子来到身前,行礼道:“大人怎么这久才来?”
嵙生紧绷着面孔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不才,是此座宅院管家。方才是我派人去官府报案。”
“你家少爷尸骨在哪?速速带我去看。”
“大人请跟我来。”
言毕,管家旋踵回身,嵙生随他入院,立在一旁的衙役、捕快、宋家家眷也浩浩荡荡向宅内行去。
我走在前,左瞧右盼,着实被宋家的富丽阔绰震撼:
但见前庭中央,立一红一紫两株珊瑚树,房屋四檐,皆悬挂一串梨子大小金铃铛。
一行人穿过月门,转过回廊,来到间高屋前。管家侧身,将房门推一道细缝,转头对嵙生道:“大人,这间便是我家少爷卧房。”
嵙生推门而入,我随他迈入门槛。卧房之中,一只圆桌倾覆,宋渊尸体仰卧在织毯上,身下是一摊暗红血污。嵙生伏身,在尸身旁寻查一番,似摸索到什么东西,呼唤我道:“柳安,你认得这个吗?”
我走到躬身一瞧,见嵙生手中握一杆弯木管,形若拐杖,其上镶嵌几枚铁片。
“这不是西洋手铳吗?”我回应道,“我早先在粤地,曾见葡人佩戴。”
“不假。你再看宋渊伤口,”嵙生指尸身头颅道,“太阳穴的位置,包藏一只弹丸。”
一团模糊血肉间,似含一枚铁色小珠。
“看到了。”我不忍直视,转过目光道,“即是说,它便是杀死宋渊的凶器?”
嵙生未回答我,躬身绕桌检视一番,拾起一枚瓷片,放在鼻下嗅嗅,忽向门外喊道:“你进屋来,我有话要问你。”
话音一落,管家从人群中走出,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且问你,谁第一个发现尸体?”
“是少爷的丫鬟阿莲。阿莲,你过来。”他向门外喊道。
一个穿绿袄的丫头进屋,向嵙生屈膝行礼。
“阿莲,你向县太爷说说,今天这事是怎么起的。”管家道。
“是。”阿莲答,“几个月来,少爷一直足不出户,我每次送饭,也只是端到门口。今日晌时,少爷饭食迟迟未动,我来去数次,不见少爷尝过一口。天色将晚,屋内没有动静,敲门亦无人应。我才壮胆推门而入,不想撞见少爷死在织毯上。”
“在这之前,你可曾听见屋内有何动静?”
“没有,院中开阔,即使有响动,也难被下人察觉。”
“这样。”嵙生皱眉道,“你方才说,少爷这几月来,一直足不出户。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为何,”阿莲道,“几个月前,少爷不知自何处归,神色惊慌,一副失魂落魄样子,把自己锁在房里,闭门不出。任凭我们怎么叫,少爷也不答话,只在灯影下踱来踱去。自那之后,少爷再不出门,每日幽居在卧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