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母亲不是犹太人(第3/5页)

某个美好的日子里,在我情绪亢奋之际3甚至比我有如女超人般胆大妄为的二十几岁时所经历的迷幻药之旅还亢奋3我告诉里欧我会随他一起去叙利亚。当时他又提起移居中东的计划,而那正是他想去的地方。里欧说,当年他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学习阿拉伯语时遇见了最棒的老师,他想要继续向他们学习,然而封闭的叙利亚政权拒绝让他以记者身份在大马士革定居。我们推测是因为当年他在大马士革留学一年研读阿拉伯语时,叙利亚政府已把他的犹太人身份登记在案。那段时间他正经历一段宗教觉醒,前去参访了该国仅存的几座犹太教堂,他认为他的行径一定是被叙利亚秘密警察记录下来了。我怀第二胎期间,某次假期我们前往大马士革旅行,结果“不是那么秘密”的秘密警察证实了我们的推测。里欧在机场被审问了好几个小时,这段期间他们肯定会在他的档案里添油加醋写上几笔,他们拷问他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甚至我父母和祖父母的姓名,只为了再度确认和重建他的犹太族谱。那回旅行之后,他屡次申请叙利亚签证遭拒,甚至被置之不理。里欧推断他只能暂时搁置他的大马士革梦。因此他联系两家报风严谨的英国报社,自愿前往约旦首都安曼(Amman)担任特派记者。那时关于美国即将攻打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赤色政权的谣传不断,那些报社编辑很开心能找到这位充满热情且操着一口流利阿拉伯语的年轻的中东专家自愿深入战区采访。几个月后我们到了安曼,在那里住了一年。那一年里,里欧经常前往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替几家英国主流报纸采访伊拉克战况。

住在安曼的十三个月里,正逢伊拉克战争揭开序幕,我当时没想过这将会是我与里欧日后中东生活的缩影。待在约旦的那段日子里,每当里欧前往巴格达时,我不只要担忧自己与两个孩子独自住在不友善的环境里,并且当新闻传来巴格达暴动者绑架并破头杀害西方人的消息时,我总是胆战心惊。

当英国从安曼撤离侨民时,我便离开了那座城市,带着玛亚和基兰来到波斯湾,那是我们印度之旅的第一站。

当我们人在阿布扎比(Abu Dhabi)时,气温上升至五十摄氏度,我焦躁地在阿联酋(UAE)的首都游晃,把赤足埋在柔软的绿草间。在距离我不到一公里处,有片广阔的沙地往东延伸至阿曼湾(Gulf of Oman),往西横跨沙特阿拉伯,一路直到红海亚喀巴湾(Gulf of Aqaba)东岸。处在阿布扎比修剪整齐的公园里,我待在凤凰木树荫下开心地与南亚工人用印地语交谈。这个国家里,从清扫街道到经营百货公司,每个角落都有南亚工人的身影,唯独政府办公室与机场入境审查单位例外。这些职位都由一身全白的男子把持,这些波斯湾阿拉伯人头戴招牌白色阿拉伯头巾,身着白色长袍。

我从阿布扎比飞到迪拜好逃离一场战争,那场战争在接下来的几年内,给中东历史与整个世界都留下了可憎且持续的影响。我在迪拜搭机前往下个目的地印度次大陆,第一站是德里。接下来三个月内,当我的小女儿在孟加拉国村落里试图伸手拿一桶水时,踏出了人生第一步;而她在一家迪拜商场模仿一位售货员说话时,吐出了生平第一个清楚的阿拉伯词“mish mushkil”,意思是“没问题”。

美国与伊拉克间战火仍猛烈之际,我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伦敦。玛亚满两岁时,我又回到BBC工作,重回熟悉的新闻编辑室。我很幸运,因为新闻机构有一项政策,支持女性职员延长产假。每当我发现自己只身带着两个孩子待在伦敦,这份工作总一次次把我从抑郁边缘救回。

里欧继续在巴格达工作了一年,而我每天在伦敦撰写许多关于伊拉克战争的新闻故事。许多夜里我会从噩梦中惊醒。每当新闻报道又一名外国记者失踪时,我会索性不看、不听,好推开这令人不安的恐惧。

最终他还是回来了。他花了一年时间写了本书,主题是日渐入侵的美国文化如何影响伊拉克新宗教秩序。那一年我们又讨论要再次移居国外。我比较想去北非,想再去一次摩洛哥或是突尼斯,甚或阿尔及利亚(Algeria),然而里欧先是语带怯懦而后口气断然地宣布,他认为自己唯一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是耶路撒冷。

“我绝对不要去耶路撒冷。你在开玩笑吧!我们为什么要跑去住在一个隔离社会?”我备感挫折地想对他大喊。他成天把耶路撒冷挂在嘴边,活像是萦绕耳边从不间断的嗡嗡声。我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好躲避他对耶路撒冷的高谈阔论;我晚上离家与朋友聚会,以免他跑来质问我到底要不要跟他去耶路撒冷;我提早就寝好让他没有机会在床上与我讨论耶路撒冷。一度他的嗡嗡声似乎减弱,我也跟着松懈,以为他明白我的立场了。然而某个晚上他回家后,宣布他找到一份国际危机智囊团的工作,被分派到耶路撒冷担任中东分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