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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辛格教授平等地对待孩子,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长大,能够思考和承担起自己的命运了。幸存的孩子们回忆说,艾辛格教授是很有自己见解的人,可是,他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一方面,他把他们“当作大人”,设法给孩子们带来一个个持有各种不同观点的教授和学者,让他们悄悄地给孩子们作讲座,就在集中营里,智慧的种子在孩子们的心里发芽和生长。另一方面,他总是对孩子们说,在你们这样的年龄,不要过早地形成一种固定的看法。在形成观点之前,你们先要做的,是吸取大量的知识。

十四岁以上的孩子已经要干活儿了。可是,艾辛格教授总是安排出时间让他们上课。他带着教师们潜入孩子们的宿舍。后来,德国冲锋队开始突击检查孩子们的住处。他们把课堂移到了阁楼上。每堂课,总有望风的孩子守候在窗口,以防冲锋队的突然袭击。在L417宿舍的男孩们,上着数学、地理、历史,还有犹太民族的语言希伯来语的课程。在他们的教师中,有著名的捷克作家,卡瑞尔·珀拉克(Karel Polacek),他在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九日被遣送往波兰的死亡营,再也没能回来。

艾辛格教授生于一九一三年,在被送到特莱津的时候,他只有二十九岁。他宽宽大大的额头,瘦瘦的,有神而快乐的眼睛。幸存的孩子回忆说,艾辛格教授自己就像一个顽皮的大孩子。他就像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一样和孩子们一起踢球。他常常给孩子们讲一个孤儿院的故事,那个孤儿院是由孩子们自治的,他使得孩子们都对“自治”的生活入了迷。他们开始把自己的宿舍集体叫做一个“孩子共和国”,选出他们自己的“政府”,一个孩子成为政府的主席,开始了他们自己创造的“孩子共和国的故事”。其中,最令人难以相信的,就是一号房间的孩子们,还办了一份地下杂志:《先锋》。

这份杂志刊载孩子们自己的诗、文章,还有人物专栏“我们中间的一个”。杂志有孩子们自己设计的封面,和自己画的插图。当然,在纸张都是违禁品的集中营,他们只是小心地抄写、粘贴出这独一份的手工杂志。那是一份“周刊”,像模像样,他们还在封面上写上“定价”,就像是一本“真的”杂志。在完成之后,他们骄傲地在星期五的晚上,给孩子们朗读杂志的内容,他们小心地翻阅,然后宝贝似的珍藏起来,一期,又一期。

在《先锋》杂志上,还有“文化报告”。在一个“文化报告”中,小记者报道了一个犹太囚徒,奥地利盲人艺术家布瑟尔德·奥德纳(Berthold·Ordner)来到孩子们的宿舍,给他们带来了几件艺术品,那是他在集中营用捡来的废铁丝,精心制作的动物和人物造型。小记者写道:“那真是了不起,一个在二十五年前失去视力的人,能够顽强地记忆,记住动物和人的形体,还能如此精确和写实地用铁丝把他们塑造出来。”报告还记述了他给孩子们作的精彩艺术讲座。他的创造力,他顽强的生命力,都给孩子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孩子在杂志上写道:“当世界上别的孩子都有他们自己的房间,我们只有‘30厘米× 70厘米’的一个床位;别的孩子有自由,我们却生活得像是被锁链拴住的狗;当他们的衣柜里塞满了玩具的时候,我们在争取让自己的床头有一小块遮蔽的空间;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孩子,就像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孩子一样。或许,我们更成熟一些(这要感谢特莱津),可是,我们也是一样的平常孩子。”

孩子们坚持一周一周地“出版”他们的杂志,因此留下了最宝贵的历史记录。从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八日,到一九四四年七月三十日,《先锋》杂志“出版”了总共将近八百页。杂志留下了孩子们的诗文,诗文留下了他们的感情和记忆,留下了他们特殊的童年。

这些孩子们的教师都有自己的故事。艾辛格教授有一个心爱的未婚妻。在他被遣送特莱津之后,她最后也被送到特莱津。在那里她也参加了照顾幼小孩子的工作。一九四四年,就在最后的日子里,特莱津将要面临大批遣送的消息传来。

由于担心遣送会把他们分开。他们决定在特莱津集中营结婚,期待婚姻关系使得他们在被遣送时,能够不分开。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一日,他们在集中营结婚。那是一个令人终身难忘的囚禁中的婚礼。他们不想惊动别人,就一直瞒着这个决定。可是,艾辛格教授的孩子们,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也瞒着老师,偷偷准备礼物和庆祝。特莱津没有鲜花,孩子们请每天去大墙外面干活儿的农工,偷偷运进了一些花朵。他们又一起省下口粮,请食堂偷偷地做了一个象征性的“蛋糕”。他们还想方设法找到一支钢笔,作为给老师的结婚礼物。艾辛格的妻子回忆说,他们经历了最感动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