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玻璃

跟死亡讲道理很难。对你爱的人放手也很难。

外婆和爱莎以前常一起看傍晚新闻。爱莎有时会问外婆,为什么成年人总是对彼此做蠢事。外婆回答,因为一般来说成年人是人,而一般来说人都是蠢货。爱莎细数着成年人在愚蠢之外创造的美好事物,比如太空探索、联合国、疫苗和芝士切片器。外婆接着说,生命真正的陷阱在于几乎没有人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也几乎没有人从未做过混蛋事。生命的难处就在于尽可能多地待在“不是混蛋”这一侧。

有一次,爱莎问,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不是混蛋的人会死,为什么那么多混蛋却活着。为什么所有人都得死,不管他们是不是混蛋。外婆企图用冰激凌让爱莎分心,改变话题,因为外婆喜欢冰激凌胜过死亡。但爱莎是个异常顽固的孩子,所以外婆最终放弃,不得不坦言她觉得必须有东西放弃自己的位置,才能让别的东西占据那位置。

“就像我们坐公共汽车,有老人上车的时候?”爱莎问。然后外婆问爱莎,如果外婆回答“是”,可不可以多吃点儿冰激凌并换个话题。爱莎说可以。

在密阿玛斯最古老的童话故事中,只有心碎才会让呜嘶死去。否则,它们是永生的。所以它们因为咬了公主而被驱逐出不眠大陆后,就失去了不死之身:因为它们是被自己保护并深爱的人所赶走的。“所以它们在无尽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会被杀死。”外婆解释道。上百只呜嘶在那场战斗中死去。“因为战争让所有生物的心都碎了。”

爱莎坐在兽医外科的候诊室里,想到了外婆说过的话。这里有一股鸟食的气味。布里特-玛丽坐在她身旁,双手合拢放在膝上,看着房间另一头的鸟笼里坐着一只美冠鹦鹉。布里特-玛丽看上去并不太喜欢美冠鹦鹉。爱莎虽然不了解鹦鹉的情感表达方式,但她猜想鹦鹉也不怎么喜欢布里特-玛丽。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爱莎的声音因悲伤和愤怒而显得滞涩。

布里特-玛丽掸去外套上隐形的鸟食,眼睛没有从鹦鹉身上移开:“不麻烦的,爱莎宝贝。你不用客气的。完全不麻烦。”

爱莎明白她不是故意说得那么讨人厌。警察正在询问爸爸和阿尔夫事情的经过,布里特-玛丽是第一个被询问的人,她说想陪爱莎一起等兽医做完手术出来说明呜嘶的情况。所以爱莎明白她的话没有恶意,只不过布里特-玛丽平常说话就这个样。

爱莎用格兰芬多围巾包住双手,深吸了一口气。

“你很勇敢,挡在狼心和山姆中间。”她低声说。

布里特-玛丽从她面前的桌子上扫去一些隐形的鸟食,也许还有些隐形的碎屑用手掌接住。她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不存在的垃圾,仿佛在找一个隐形的垃圾桶好丢掉它们。

“就像我说的,我们这个租户协会不允许把人打死。”她快速地回答,免得爱莎听出她情绪的剧烈起伏。

两人陷入沉默。她们在两天之内和解了两次,却不太想把这情绪泄露给对方。布里特-玛丽将候诊室沙发上的一个垫子拍松软。

“我不恨你的外祖母。”她没有看爱莎。

“她也不恨你。”爱莎也没有看她。

“事实上,我从来没想让公寓转换成租赁所有权。肯特想那么做,而我想让他开心,但他想卖掉公寓,赚一笔钱然后搬走。我不想搬走。”

“为什么?”

“这里是我家。”

很难再讨厌这样的她。

“为什么你和外婆总在吵架?”爱莎问,虽然她早已知道答案。

“她觉得我是个……一个爱管闲事的唠叨鬼。”布里特-玛丽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那样呢?”爱莎想到了公主、女巫和宝物。

“因为人总得在乎点儿什么,爱莎。只要任何人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你外祖母就会觉得那是在‘挑剔’。但如果不在乎任何事,就不算是真正活着,只不过是存在……”

“你很深刻,你知道吗,布里特-玛丽。”

“谢谢。”她显然是在克制自己想掸一掸爱莎袖管的冲动,只能通过继续拍松沙发垫子来满足自己,尽管垫子里头可以被拍松的填充物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爱莎把围巾绕在自己的每根手指上。

“有首诗,写的是一位老人说自己没有人爱,所以就不介意被人讨厌之类的。只要有人看到他。”爱莎说。

“《格拉斯医生》。”布里特-玛丽点点头。

“维基百科。”爱莎纠正道。

“不,这引用自《格拉斯医生》。”布里特-玛丽坚持道。

“是个网站?”

“是出舞台剧。”

“哦。”

“维基百科是什么?”

“是个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