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酒精

楼道里充斥着木头碎裂的声音,警察正将铁锹塞进门框。

爱莎站在怪物房间的玄关中,从猫眼里瞄着警察。准确地说,她的脚没有“站”在地上,因为呜嘶坐在门垫上,而她就嵌在这只巨大动物的背部和门之间。呜嘶看上去非常不爽。不带威胁性,只是不爽,仿佛它的柠檬汽水里有只黄蜂。

爱莎意识到,让自己更加惊慌的是门外的警察,而不是跟她一起待在这个玄关里的生物。也许这不太理智,但她决定信任外婆的朋友,而不是布里特-玛丽的朋友。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靠着门,面对呜嘶,然后用秘密语言小声说:“你现在不能叫,拜托老实一点儿。不然他们会杀死你。”

呜嘶并没有被彻底说服,它似乎觉得如果爱莎打开门,它就能成功冲进警察中,然后不屑一顾地离开。它保持安静,看起来是为了爱莎,而不是为了它自己。

在外面的楼道里,警察几乎已经强行打开了门。爱莎听见他们冲着彼此喊了什么命令的话,比如“准备”之类的。

她四下看了看玄关,走进客厅。这是一间非常小的公寓,但是她待过的最整洁的公寓。几乎没有家具,仅有的几件相对摆放,如果有一粒灰尘掉在它们身上,这些家具好像就会立即切腹。(爱莎之所以知道“切腹”,是因为她一年前有过一段“武士迷恋期”。)

怪物走进了卫生间。水龙头响了好长时间,他才出来。他考究地在一条白色毛巾上擦干手,然后将它整齐地叠起来,放进了脏衣篮。他走出门时,必须低头。爱莎感觉自己就像是和巨人波吕斐摩斯在一起的奥德修斯,她最近刚读了奥德修斯的故事。不过波吕斐摩斯大概不会像怪物那么认真洗手。还有,爱莎也不觉得自己像书里的奥德修斯那么高大和自以为是。这是当然的。除了这两点,其他跟奥德修斯很像。

怪物看着她,表情不是生气,更像是感到迷茫,甚至有点儿被吓到。也许正是这点给了爱莎开口的勇气:“为什么外婆写信给你?”

她用正常语言说出了这句话。出于一些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她不想和他用秘密语言说话。怪物的眉毛藏在他黑色的头发后,所以很难辨认他的表情,还有胡子和伤疤。他光着脚,穿着医院里才会用到的那种蓝色塑料鞋套。他的靴子整整齐齐地放在门边,跟门垫的边缘完美对齐。他递给爱莎另外两只蓝色塑料鞋套,但她一碰到鞋套,他就急忙收回了手,好像害怕爱莎碰到他。爱莎弯腰在自己粘着泥巴的鞋子外套上鞋套。她注意到自己的鞋略微超出了门垫的边缘,在木地板上留下了半对带着融雪的脚印。

怪物非常快地弯下身,用一条崭新的白毛巾擦地。擦完后,他拿出一小瓶清洁剂,喷在了那个区域,这让爱莎的眼睛刺痛。随后,他又用另一条白毛巾擦了地。他站起身,将两块毛巾都整齐地放进脏衣篮,将喷雾瓶精准地放回架子上的原位。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站了很久,不自在地盯着呜嘶。它伸着腿,躺在玄关,整个身体都摊在地板上。怪物看上去焦虑到要犯过度呼吸症了。他去了卫生间,拿出一堆毛巾回来,开始在呜嘶的周围围出一个整齐的毛巾圈,同时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它的任何部位。随后,他又回到卫生间,拼命在水下搓手,搓得洗手池都一震一震的。

他拿着一小瓶免洗洗手液回来。爱莎认得出来,因为她去医院看过外婆之后,也必须弄点儿那个来搓搓手。怪物伸手时,她从他手臂下偷瞄了一眼卫生间。那里排列着一瓶瓶免洗洗手液,感觉上比她想象中妈妈整家医院里的还多。

怪物脸上露出无尽的惆怅。他放下瓶子,用洗手液涂抹手指,就好像他的手指外蒙上了一层额外的皮肤,他必须努力擦掉。然后他示范性地伸出他那两只像平板车那么大的手掌,冲爱莎坚决地点点头。

爱莎伸出自己网球大小的手掌。他把洗手液倒在上面,努力收敛起脸上的嫌弃。她很快将洗手液涂满自己的皮肤,并将多余的蹭在了裤腿上。怪物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把自己裹进毯子里大声尖叫和哭泣。为了补救,他倒了更多的洗手液在自己手上,然后揉、揉、揉。他注意到爱莎把他的一只靴子碰离了原位,立即弯腰调整靴子的位置,然后又倒出更多的洗手液。

爱莎歪着头看他。

“你有强迫症吗?”爱莎问。

怪物没有回答,只是搓着双手,像是想搓出一团火球。

“我在维基百科上读到过。”

怪物的胸部上下起伏,沮丧地大口喘着气。他消失在卫生间里,她听到水再次涌出的声音。

“我爸爸也有点儿强迫症!”爱莎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快速补充道,“但是,天啊,不像你。你好疯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