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亚历珊德拉:2011年3月华盛顿特区

2011年1月,圣诞长假结束后几周。有一天,好像因为老师要去参加培训,蒂莉只上了半天课。回家途中,你们在麦当劳停下吃午餐。你突然发现——其实早上就注意到了——蒂莉多了一个舔东西的毛病,准确地说应该是强迫症。几乎遇到任何平面的东西她都要舔一下。等餐的时候她舔柜台;舔装有快乐儿童餐奖品的展示柜;舔你们就坐的桌子,以及朝向停车场、望得见被融雪盐和肮脏积雪覆盖着的柏油路的落地窗玻璃。你们离开餐厅时,她在门口停下来舔了舔门柱,三四个顾客呆呆地看着那一幕,而你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蒂莉的变化还表现在其他方面,虽然很难量化:她的放肆程度越来越厉害,说话越来越不文明,大人的话于她更像耳旁风。她经常做些明知道不该做的事。坐车的时候,她乱按按钮。行驶途中试图打开车门,幸亏你加了儿童锁。她把纸杯扔出窗外,你只好靠边停车,拉着她往回走几百米把纸杯捡起来。而你始终没有发火,包括她舔粘在人行道上的口香糖,以及她当着一位老太太的面骂你贱人时。你紧紧拉着她的手,说话时尽量保持平缓的语调,但心里却如同一团乱麻。你焦灼地问自己,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这是医学问题吗?她得了感冒——传播细菌的同时也在接收新的细菌——你怀疑这和她的异常举动有一定关联。这些突然而至的变化(包括她被踢出学前班的事)全部发生在冬天。但你觉得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有些牵强。

带着所有的疑问,你给她儿科医生的办公室打了电话。那是一家很大的诊所,和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挂钩,你的孩子似乎从来就没有和同一位医生见过两次面。你带她进了候诊室,一刻不离地看着她,当她咯咯笑着跑向一扇写着“闲人免进”的门时,当她试图推倒婴儿车里的一个婴儿时,当她唱一首除了污言秽语什么词都没有的歌时,你都尽量把握着分寸,既制止她的行为,又不至于让她情绪失控。

但是医生们——她首先看了住院医师,随后又短暂拜访了一位主治医师——在她身上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至少没有发现任何他们可以对症下药进行治疗的问题。一如既往,医生们对你女儿的神秘症状似乎颇为困惑。你让蒂莉坐在你的腿上做喉咙细菌检查:你紧紧抱着她,用鼻尖蹭着她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可后来她还是吓坏了,你不得不和两名护士一起把她按住,弄开她的嘴巴,让住院医师从她的喉咙里取了样本。检查结束时连你都快要哭了,但不管怎样,快速抗原检测的结果呈阴性。

随后你打算带她去吃冰淇淋。人到了车里就很容易变得暴躁和勇敢,你心里说,管他呢。你的小宝贝今天遭了罪,理应吃点好吃的。而更重要的,实则你自己需要找机会平复心中的焦虑。这是你从斯科特·比恩的讲座中学到的一个小窍门,事实证明它很管用。用不着想女儿的举动给你带来了多大的尴尬,也用不着担心其他人会怎么想,那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作为蒂莉的妈妈,你的首要任务是做孩子的支持者。如果你满脑子都在担心邻桌人的看法,那你就根本无法履行这个职责。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的神经已然感到了疲惫。最后你给她买了一个甜筒,你认为这是一次胜利。

你痴心妄想着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就像它自然而然地到来一样,可是你错了。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又一周。你和蒂莉的老师谈,和治疗师谈,可谁都解释不清。熬,似乎是人们能给你的最好建议。

她在学校的表现并不比在家好,虽然她的学校针对特殊儿童制订了专门的教学计划,但他们毕竟力量有限。当蒂莉上课捣乱而老师束手无策时,就只能把她请出教室——要么出去“歇一会儿”,要么去辅导员办公室,或者干脆随便找一间空房把她关进去。后来在学校中,其他孩子对她到处乱舔的毛病意见很大。

整个1月和2月,你和蒂莉就活生生地憋在家里。乔希偶尔会请一两天假,好让你有时间休息一下。从家里出来时,你甚至担心自己憔悴不堪的鬼样会吓到路人。

然而蒂莉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没有好转,没有。

有时候,你希望自己病上一场,不需要太严重,只要能让你住几天医院就好。有时候,你希望自己能够隐身,希望自己对任何人都无足轻重。

2010年2月发生了很多事,但有些事你不敢发到脸书上,比如:

亚历珊德拉·莫斯·哈蒙德又把女儿从学校领回了家,因为她总是舔墙壁,还像个大老爷们儿一样满嘴脏话。

亚历珊德拉·莫斯·哈蒙德的女儿把谢尔·希尔弗斯坦(1)的诗集《人行道的尽头》改成了《阴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