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亚历珊德拉:2010年12月华盛顿特区

你第二次听到斯科特·比恩这个名字,是从蒂莉一个同学的妈妈口中。秋季学期的一次家长聚餐中,你和另一位家长闲聊。她的儿子(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焦虑、对多种食物过敏以及慢性腹泻)和蒂莉在同一个班级。她说她最近报了一个班,正在学习所谓的“和谐教导法”。

“他们讲得很有道理,而且很符合实际。”她说,“我觉得效果很好。”她拿出手机,当场把链接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于是,两个月后,你出现在一个公共图书馆的会议室里,等着认识一位名叫斯科特·比恩的人。

7点还差几分,你已经被他拉进了他们的小圈子。那是个规模不大的团体,差不多也就十几个人,妈妈的数量明显多于爸爸。这样的人数规模不大不小,说小是因为它能让你感觉到亲近;说大是因为碍于人数的关系,你不必勉为其难地说太多自己不想说的话,尽管初次见面你就感觉斯科特·比恩很喜欢鼓励别人发言。

他瘦高个儿,看上去有点呆,但也不乏魅力。红色的头发,两侧剪得短短的,头顶带一点点小波浪。他和你差不多年纪,但据你从网上搜索的资料看,他还没有孩子。这使你不由得对他打了个问号,但你也认识不少无儿无女的好老师(还有很多有儿有女的糟糕家长),所以你知道,懂不懂孩子和有没有孩子并无直接关系。

你不喜欢这种强迫式的社交环境——在这方面你和蒂莉有些许相似,而你对此心知肚明——但你对这个晚上还抱有别的期望。你关心的不只是斯科特·比恩和他说的话,你还关心其他前来寻求帮助的父母。你心里存着一丝略显幼稚的想法,希望可以在这里找到同病相连的朋友。

你和一个名叫珍妮尔的女人聊起了天。她是千里迢迢从费城驱车赶来的,“怎么说呢,我有个姑妈住在这边,所以也算一举两得吧。不过,我来这儿主要还是为了今晚。”

通过有限的交谈,你感觉她是个很友善的人。她儿子的问题比蒂莉更加严重,但你们仍然找到了不少共同语言。

这会儿她说起了脸书。“我已经不敢再看脸书了。”她说,“去年夏天,海登有一阵子出现了进食障碍,我们只好给他插了鼻胃管。后来只要上脸书,就总能看到别人发的正常孩子的图片。我有个高中同学,她的儿子只比海登大三周。每次我看她的脸书,总是一幅接一幅她家小孩的图片,比如学骑自行车之类的。”她顿了顿,耸耸肩,“我并不是嫉妒,真的,我也真心为她感到高兴。但我只是……只是觉得老天不公平。”

“是。”你说,“我很理解。”你确实感同身受,但你也偷偷为自己感到庆幸,毕竟你的蒂莉还没严重到要用饲管的地步。你用了很久才理解自己的孤独,但那只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几个月前,你和你同社区的一个女人通过一次电话。她正在为她的儿子寻找合适的特殊教育学校,想从你这里取取经。但聊过之后才发现,两个孩子的问题没有任何共同点。她的儿子属于典型的“学习障碍”类,和蒂莉完全不同。但与她聊天让你感到安慰,就像和一位表姐妹或者儿时的伙伴谈心:你们互相理解,不用多费唇舌解释自己的情况。你当时脑袋昏昏沉沉,而那和孩子们终于睡着,你一边喝酒一边通话并没有直接关系。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在解释蒂莉的状况时,你对同社区的那个妈妈说,“今天晚上早些时候,我发现她用粉笔在卧室的墙上写了很多脏话。”

这样的故事总能轻易拉近你和别人之间的距离。你和她们分享孩子教育过程中的趣事,迅速在对方心里引起共鸣,有时再加上一两张生活照(比如发小脾气,晕车之类),使你的讲述更绘声绘色。可当手机屏幕上出现蒂莉的照片——欢乐的、忧伤的、生气的、难过的,清晰得让你不敢直视——你发现有些事变得不一样了。你也说不准自己是震惊、担忧还是遗憾。通常情况下,不管别人表现得是否明显,你总能感觉到异样的目光。自闭症是一回事,但行为不端,那又是谁的责任呢?

但那晚与你通话的女人只是嗯了一声,听起来似乎若有所思。而后,她好奇地问:“她的拼写有没有错误?”

如今与你聊天的是另一位妈妈,珍妮尔。你边聊边观察着房间里的其他家长,你感受到了亲切和安慰。庆幸。你差点就放弃了今晚来这里的打算——劳碌了一天,累得人仰马翻,你能找到一大堆的借口,但你很高兴最后你还是说服了自己。

“珍妮尔和亚历珊德拉。”身后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你转过身,发现该你和斯科特·比恩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