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亚历珊德拉:2007年9月华盛顿特区

第一次知道斯科特·比恩这个名字时,你正坐在一家名为“四季飘香”的中餐厅里,你的女儿正用脑袋轻轻磕着地板。片刻之前你们还基本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尽管蒂莉有些烦躁不安,艾莉丝不停用勺子敲着玻璃杯。可转眼间,就像突然被电击了一样,蒂莉跳下座椅,跪在了地上。你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的脑袋已经磕在了瓷砖上,先是左前额一下,后是右前额;紧接着她又站起身,好像要翻跟头一样使劲向下弯着腰,直到头顶触到地板,而后头朝下从两腿之间向外张望。这一连串的动作或许只用了四秒钟,做完之后她又重新回到座位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始取笑妹妹生在了蛇年。

你和乔希故作镇定地喝着水,不敢扭头查看女儿的动作是否引来其他顾客异样的眼光。艾莉丝只顾在她的餐盘垫纸上乱画一气,对姐姐莫名其妙的举动显然毫不在意。一脸灿烂笑容的女服务员向我们走来,而蒂莉已经严阵以待,准备拿菜单好好向服务员讨教讨教。近来,她了解了不少中国地方菜的知识,对各种菜肴积攒了一大堆的看法,早就想找个机会一吐为快。

“蒂莉。”你想及时制止她,但说得坦率一点,你也只是做做样子,好叫别人知道你并非有意纵容女儿的喋喋不休。因为你比谁都清楚,想让蒂莉停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女服务员静静听着,脸上挂着大度的微笑,可当她发现蒂莉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她立刻提高音调问你想喝点什么,把蒂莉晾在了一边。

之前你还在犹豫要不要喝啤酒,毕竟女儿们还要几个钟头才到睡觉的时间,你需要保持清醒。可就在刚刚,你目睹女儿把头扎在了这家中餐厅的地板上,要不要喝啤酒已经不再是个问题。于是你二话不说点了一瓶青岛。

你伸手到口袋里摸手机,可又忽然想起手机已经没电。你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失落。你没有逃离的可能,也无法让手机在口袋里亮起来,好让你有机会查看邮件或浏览几分钟脸书。你被牢牢困在此时此地,无处可逃,唯有现在。强制的禅定。

你看了一眼乔希,满心希望得到一个感同身受而又心照不宣的眼神。可今天你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总像和你隔着什么。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你认为婚姻就是在时而亲近和时而疏远之间不断交替循环,因此便不以为然。这让你想起小时候在《芝麻街》(1)中看过的一个滑稽短剧(你想方设法让两个孩子喜欢上这个节目,但一个都没有成功。如今这节目的形式已经发生改变,据说是为了延长孩子们注意力的持续时间或别的什么,而且风格也没有你小时候那么活泼搞笑)。其中有一段是葛罗弗为了演示远和近这对反义词的概念,在舒适的淡紫色背景下,一会儿跑到镜头跟前,一会儿又跑到远处的某一点。有时候,你觉得你和乔希心心相印,密不可分;而有的时候(就像今天),你又觉得你们貌合神离,咫尺天涯。

他是一个比你更称职的家长。从任何客观的立场来看这都是事实,只是你还没有彻底承认;但不可否认,这是你对婚姻充满信任的基础条件之一。他比你更有耐心,更愿意放低身段满足孩子们的各种奇思妙想。他也比你更稳重,有主见而且非常自信。即便现在,你已经当了八年的妈妈,却时常感觉自己混沌无知,如坠烟海。你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技巧与方法,尽管当他指出你和孩子交往中的不足时,你也会火冒三丈。

总而言之,虽然有时候连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你仍然不希望别人对你的做法说三道四。

这会儿,艾莉丝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蒂莉嘴里衔着一束头发小声地自言自语。她的头发只要超过下巴,就会经常被她咬在嘴里。所以你不想让她留长发,可她偏偏恨透了理发。上次你妈妈来时,曾尝试纠正她这个坏习惯。妈妈的方法是让她嚼口香糖。她以为这能转移她对头发的注意力。结果可想而知。蒂莉惊慌失措,哭闹不止,你揉着她的后背安抚了四十五分钟,还上网搜索了如何用冰块冷冻以及用花生酱去除沾在衣服上的口香糖的办法。从那之后,你的妈妈也放弃了对蒂莉的改造计划。

“别这样,艾莉丝。”你伸手到桌子下面拉住了她的胳膊,“要注意餐厅礼仪。”

你机械地去掏手机,随即再度想起手机没电的事,不由得怅然一笑。最近你发现自己很善于隐藏。你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逃避与丈夫和孩子坐在餐厅里的尴尬(你的啤酒来了,瓶身上布满晶莹的水珠。喝酒,是你的诸多方法之一)。

你最怕无事可做,你无时无刻不需要新鲜的东西吸引注意力。在家靠笔记本电脑,出门靠手机。你不希望自己闲着。此刻,你脑袋里想着纸巾——不对,是纸巾广告。你想到以前看过的纸巾广告,那里面的人总会一不小心将一瓶神秘的蓝色液体打翻在台子上。那时候的广告多赏心悦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