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伯吉斯 (第2/3页)

音乐停下,几个人离开。大门第一次打开。几辆轿车和一辆吉普开走,不包括他的卡车。他还在里面,他,多半还有半个乐队。我考虑要不要冲进去,脱掉高跟鞋,跑得足够快,连警卫都来不及拦住我。等他们抓住我,发现我是棕色皮肤,就会放过我,然后我高喊他的名字,他会下楼来见我。但我只是站在马路这边,路灯下,车站上。右边一个房间的灯灭了。我父亲总说谁也不能强迫他离开祖国,但夜袭前的几个月,他拉着我在厨房坐下,给我念了一篇《集锦报》上的文章。文章标题是《假如他失败》,“他”指的是总理。老爸,这篇文章是一月份的,你难道一直在指望它?我问。我母亲说他每周都要读一遍,所以现在是第四十七遍。楼下左边房间的灯也灭了。现在有宵禁令,我不该还待在外面。要是有警车经过,我无法向他们解释。我也无法向自己解释。

父亲念文章给我听的时候,金米在家。这是她的第二次,她没兴趣坐在那儿听什么中情局诡计云云。她会哧哧出气、打哈欠、呻吟,就好像她只有六岁,我们坐在教堂里熬时间。这是劳动党的右翼宣传,父亲还没念完最后一句她就说。彻头彻尾的宣传。你难道以为劳动党主席会像记者那样写文章吗?这只是政治骗术和血逼诡计。怎么不说面向所有人直到大学的免费教育?怎么不说女性平权法案?怎么不说铝土矿公司现在至少要在强奸我们前付工资了?我母亲看她的眼神在说“我可不是这么教养你的”。

我?我很高兴她没有和拉斯·特伦特一起来,他是非洲草药师乐队的贝斯手,另一个身份是旅游部部长的儿子。我母亲说他们天生一对,虽说他当着她的面管金米叫巴比伦公主。虽说身为部长的儿子,走完他父亲那四幢豪宅的全部房间,他恐怕都要到三十岁了。但金米需要一个人来砸碎父亲在她脚下垫好的平台,这样她就能从他之中找到一个新的父亲了,以及如我所说,切·格瓦拉已死。老妈在争论中从不支持任何一边,她很少开口,只说她考虑请个家庭保镖。总理自己也说过,犯罪率像乘火箭似的飙升,民众必须自己承担互保平安的重担。我们三个人从没有一致同意过任何事情,但那一刻我们都瞪着她,好像她发疯了似的。父亲说他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绝对不会雇个背包叔叔【88】看门护院。

他问我怎么想。金米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们的亲情全取决于我说什么了。我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父亲和金米都很失望。我更愿意记忆而不是思考。假如我开始思考,迟早就会不得不向自己提问,比方说我为什么和他睡觉,为什么睡完就跑,为什么此刻等在这儿,为什么我一整天都等在这儿。还有,我能一整天什么都不干说明了什么问题。是不是证明我就是百无他妈的一用的那种女孩。关于一整天待在这儿,最可怕的一点在于这么做有多么容易。我母亲经常唱《把一天当一天过,亲爱的耶稣》【89】,连老爸都喜欢说把一天当一天过,就好像这是什么生存策略。可是,假如你想根本没有生活,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只当一天过。我发现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假如你把一天分成许多个三小时,然后一小时、半小时、每分钟,那么你就能将任何长度的时间嚼成可以一口咽下的尺寸了。就好比失去一个人之后怎么活下去。假如你能忍受一分钟,那你就能吞下两分钟,然后五分钟,另外五分钟,以此类推,没等你回过神来,一个月就过去了,你甚至不会注意到,因为你只顾着一分钟一分钟数时间了。

我在他住处外数时间,甚至没有意识到一整天就这么悄悄溜走。就这么容易。顶层左边房间的灯光又亮了。

有件事我应该说清楚,我想说清楚,那就是让我不安的不是犯罪。我的意思是说,犯罪当然也让我不安,就像它让所有人不安那样。就好比通货膨胀让我不安,虽说我对它没有切身体会,但我知道它在影响我。让我想离开的不是犯罪本身,而是它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每时每刻,甚至就是下一分钟。当然,它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但我认为它在接下来十年间的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就算它始终没有发生,但重点在于我会等着它发生,而等待本身已经很可怕了,因为你在牙买加什么都没法做,只能等待某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好事。永远不会发生。你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狗娘养的甚至没有走上他家凉台。但要是他这会儿出来又怎么样呢?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跑过马路,趴在他家大门上喊叫。我满是尘土的双脚说我已经等待了太久,此刻只剩下了等待。只有我看见他在后凉台上的那次我没有等待。事后我也没有等待。我考虑过要不要告诉金米。她不会料到我能做出这种事,因此我更想告诉她,我接近了她的切·格瓦拉,比她这个巴比伦公主曾经做到的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