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悲痛(第2/2页)

莽泉最后回来了。母亲后来在她的日记中写道:“两个星期后:今天我们这里乱成一团。我照顾的一个唐氏综合征的小女孩崇涛,我叫她‘跳舞的女孩’,不小心摔倒了,还咬伤了自己的舌头。当我帮她清理血迹的时候,莽泉在水泥地上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她只要看见我和其他孩子在一起就非常生气。妮娜和我手足无措,于是决定教孩子们唱歌。我们想到的最简单易学的歌是‘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那些可以拍手的孩子,我们把他们安排在无法拍手的孩子旁边。以后我们每天都唱这首歌,直到我们离开。”

每天下午,母亲和妮娜教九岁的青少年学习英语。这是孩子们主动要求的,他们没什么事做,非常渴望能够学一点东西。他们没有书,但母亲和妮娜在镇子里发现了一堆旧的《读者文摘》。在这群男孩里,有一个叫莱康的孩子,母亲和妮娜与他成为了好朋友。

莱康见到母亲和妮娜的第一天,就递给她们一篇他写的作文,内容写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成为一个难民。难民得不断地换地方,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欢难民。

莱康天性乐观,这份沮丧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晚上的时候,母亲和妮娜要走一个小时的路,回到她们两人居住的房间。妮娜在晚上常会跟一些当地的朋友还有其他志愿者一起出去喝瓶啤酒,而母亲总是待在房间用手电筒看书。

三个月后,妮娜明白了她想要做的事情,并决定继续留在难民营。母亲也有了新的人生方向。她决定再为学校工作一年,然后就辞职,担任“救助难民妇女和儿童的妇女委员会”第一任理事长,在这个机构的最初几年负责运营,投身于对难民的救助事业之中。而莱康,这个五岁就离开家乡老挝来到泰国,目睹了亲人被杀的难民,母亲想要帮助他来美国学习,申请大学奖学金,让他在美国继续他的人生,成家立业。他有两个家,一个是他自己的,还有一个是我们家。他是母亲最早接触的难民之一,近期他也有来看望过母亲,母亲骄傲地向我展示过他的照片。

我一直都热衷于向人们叙述这个故事。许多人告诉过我,这个故事启发他们找到了一种与成年子女或父母建立联系的不同寻常的方式。这件事改变了母亲和妮娜,也改变了我们所有人。这件事有点挑战性,我觉得我们变得更无畏了。而且我认为,因为母亲和妮娜的这些事,让我们可以变得更加无私。

母亲经常被邀请去做演讲,谈谈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难民的事情。她会说:“想象一下,半夜里,你被家里人叫醒,他告诉你:‘把你最宝贝的东西放在一个你能拿得动的小包里,随时准备着。我们必须离开家,然后去最近的边界。’你要翻过什么山?你感觉会是怎样?你要如何应付一切?如果穿越了边界的那头是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土地,是一个不希望你们踏足的土地,是一个你将无法工作的土地,你将会被限制在难民营里,过上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日子……”

母亲用一首名为“我悲痛”的诗来描述这一切。这首诗是1989年一位十六岁的越南姑娘辛迪·常在香港一个用铁丝网围成的难民营完成的。我们在一次读书会上,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但是在母亲做化疗的一个冬天,我让她说出几位曾经改变过她人生的作家。“有好多。”母亲立刻说,“我都不知道从哪说起。真的,无论什么时候,你读到一本好书,它都能改变你的生活,哪怕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她停顿了两秒,然后补充道,“不过,我肯定会把辛迪·常的名字放在最前面。”

我悲痛

谁会愿意倾听我的感受?

谁会愿意倾听我无用的国度?

战争之后,我的皮肤已被损毁。

我的体内留有子弹的伤痕。

尽管我悲痛、遗憾、承受苦难,

谁会愿意倾听我的感受?

我悲痛、遗憾、承受苦难,

谁会愿意知道我的感受?

我悲痛并非因我损坏的身体。

我悲痛是因为人们无法公正对待我。

谁会愿意知道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