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6页)

那就是一个弥天大谎,一个能够穿透平行宇宙的谎言。对它瞥上一眼你就会改变,而你又不能不看它。

车子开上车库前的车道,但妈妈却不让我下车,她不想让邻居们看见。“待在车里。”她对我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去打开车库的大门。车子开进车库之后我才下车。我摸黑回屋,走进了充满未来风格的明亮的客厅。屋顶是斜着的,上面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石子。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后院里波利尼西亚风格的泳池。壁炉所在的那面墙是用巨大的白色石头砌成的。屋里的家具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我的爸爸站在壁炉旁,他依旧穿着那套弗兰克·辛纳屈[2]套装,一手端着一杯马丁尼,一手拿着一根点着了的骆驼牌香烟。约翰·韦恩[3]爱抽的那种牌子——美国良烟。他戴着一副用金属丝和玳瑁壳做框的眼镜,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说:他们放你回来了。

医生们说她没事了,温斯顿。我妈妈说。

是吗?

我应该让那个老畜生去死,但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朵花一样在他贪婪的目光的惩罚下慢慢枯萎。我知道当众出丑的代价。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上谁更强大,反正不是我。

你瞧,她在哭呢。

如果不是他指出来,我还不知道呢。但我一直默不作声。

我知道他们希望我怎么做。

从疯人院回到家,我的名声算是臭了。在火烈鸟牧场,我成了下贱的罪人,仿佛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我的父母也为之蒙羞。后来,他们都视我为危险的动物,只允许我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丝毫不得逾越。

如今,像你和《菲尔医生》[4]的节目都会告诉人们,有了伤痛和压力就要大胆讲出来。然而在我们那个年代却恰好相反。有些事是永远都不能说的,我进过疯人院的事就正好属于这一类。极其偶尔的情况,妈妈不小心提到我住院的那段时间时,会委婉地称之为度假。她唯一一次看着我的眼睛并说出“医院”那两个字是在我回家的第一天。

记得当晚我正为晚餐准备餐具——我尽量机灵,多做力所能及的事。我缓缓转身偷看妈妈,她正在厨房里搅着什么东西。我想应该是皇家奶油鸡。那时她的头发依旧是棕色——我想应该是染过的——虽然卷曲却规规矩矩,像个小帽一样盘在头顶,那样的发式并不是人人都驾驭得了。她的面容在今天应该可以称得上英俊;方方正正,带着点男子气概;额头宽阔,颧骨突出。她依旧戴着那副猫眼黑牛角框眼镜,穿着炭灰色的毛衣。总之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柔和的地方。

妈妈?我轻轻叫了一声,走到她身边。

她微微抬起头,只到能够看见我的程度。多萝西·吉恩,如果生活给了你一个柠檬,你就要拿它来做柠檬汁。

可是他——

够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再听到这件事。你必须把它忘掉。只要做到这一点,你很快就能学会重新微笑着面对人生。镜片后面,她圆睁着双眼,眼神中满含期许。求你了,多萝西,你爸爸是不会允许的。

我说不准她到底是想帮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只知道一件事,倘若我再旧事重提,或者流露出哪怕一丝痛苦和哀怨,我的爸爸就会再次把我送回疯人院,而妈妈绝对不会阻止。

那时我总算知道,世界上的确存在更恐怖的地方。医院里那些双手颤抖、眼神空洞得如同黑板一样的孩子有时会说起些可怕的事,比如用冰水洗澡,或者更甚,脑叶切除。

我明白。

那天夜里,我连衣服都没换,便爬上我那小小的床铺。我睡得很沉,但也很不安稳。

想都不用想,他把我弄醒了。他一定等了好久,也忍了好久。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他的愤怒就像生了触角四处延伸,碰到什么就伤害什么,据我看,那愤怒已经膨胀到快要将他勒死。我的“谎言”让他丢尽了颜面。

他现在要好好给我上一课了。

我跟他说对不起——这是个可怕的错误。他用烟头烫我,并警告我要把嘴巴闭严实。我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然而我的沉默反倒令他更加怒不可遏。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吃够了亏,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我无法阻止他伤害我,不过那天夜里他看着我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我很可能会再度揭发他。女人是会生孩子的。我低声说道。那将是证据。

他气呼呼地退了出去,并狠狠摔上了门。那是他最后一次上我的床,但并不是最后一次伤害我。每次都是我瞪着他,而他对我拳打脚踢。以至于每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时都万分忐忑,等待着、担心着,猜测着他什么时候能够改变主意,回到过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