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6页)

葬礼那天,天气倒格外晴朗。她认认真真洗了个澡,好好梳了梳头,不过在设计发型的问题上她无计可施,头发虽然剪短了,但看上去仍然摆脱不了过去那种爱因斯坦和老嬉皮士合体的感觉。有什么办法呢?她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忧郁疲惫,那是再多的化妆品也改变不了的。她的眼神儿已经大不如前,手也会不自觉地哆嗦,看上去多半像《兰闺惊变》里的贝蒂·戴维斯[2]。

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心收拾了一番。她刷了牙,穿上新衣服。嗯,现在的她看起来有点儿——只是一点点——布莱思·丹纳[3]宿醉初醒的意思了,不过她的衣服却相当体面。

她骑上自行车朝镇上驶去。这天的阳光十分明媚,但外面还是有点冷冷的感觉。

来到镇上,她喝了一杯印度奶茶,一边等公共汽车,一边在脑子里把那些应景的话又过了一遍。

上了公共汽车,她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她能做到。她终于有勇气面对她的女儿并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她安慰了。

望着车窗外面,她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幽灵一样的面庞。面庞之外是笔直的高速公路,而与高速公路一起延伸的,是不请自来的历历往事。

一个停满车子的停车场。高大的枫树投下浓浓树荫,孩子们在城市的公园里追逐嬉戏……

我又醉得一塌糊涂。这是我唯一用来消磨生命的方式。

我为什么在这儿?因为我的母亲刚刚过世。

“妈妈。你终于来了。”

女儿美丽大方,楚楚动人,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她16岁了吧?作为母亲,我却连她的年龄都搞不清楚。黑暗在膨胀,超出了边界,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虚弱。

“你知道我需要你。”

塔莉在微笑,微笑。

我想起自己曾经尝试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为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可每一次都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塔莉滔滔不绝,我却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的眼泪。我踉跄着扑向她,对她说:“你看看我。”

“我看见了呀。”

“不,你仔细看看。我帮不了你。”

塔莉蹙起了眉头,后退一步说:“可我需要你啊。”

多萝西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母亲葬礼那天她对女儿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转身离开……还有那继之而来的,笼罩着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的黑暗。男人、酒精、大麻。

那一天,她把女儿拱手交给了社会。

吱呀一声,公共汽车在渡口缓缓停下。多萝西下车后又登上了开往班布里奇岛的渡轮。

她以前来过这里吗?应该没有。即便来过,恐怕也是醉得稀里糊涂,或者吸大麻吸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之后的事,因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岛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到处都有古雅的商店和安静的街道。这绝对是那种左邻右里都彼此相识且友爱和谐的地方,像她这样的人即使穿上体面的衣服也会显得格格不入。

她心里明白,此时倘若不是因为吃过镇定药,她恐怕会紧张得浑身出汗。不过现在还好。虽然头有点晕,但起码她还能稳稳当当地站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以前吃药之后,她整个人都会头重脚轻,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但如今她已经没有那种找不着北的感觉。

可尽管如此,坦白地说,她还是很想喝杯酒,定定神。只要一杯。

她伸手到口袋里,紧紧抓着那张她在上次互助会上赢得的卡片——成功脱瘾9个月。很快就有10个月了。用心过好每一天。

她随着由本地人和游客组成的人群慢慢走下船,来到岸上,重新回到阳光下。她按照地址方位穿过小镇。天色尚早,街上静悄悄的。教堂的位置比她原来以为的要远一些,因此等她赶到时,仪式已经开始了。教堂两扇高高的大门紧闭着。她这一生干过不少鲁莽之事,但这一次,她可不打算独自一人推开那两扇厚重的门。

停车场边上有两棵枫树,远看像两个硕大无朋的华盖。她在树下的一张长凳上坐下。一片秋叶耗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像只斑斓的蝴蝶从枝头悄然飘落,正好经过她的面前,她本能地抬起胳膊扫了一下,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发现塔莉孤身一人站在教堂前面。多萝西站起身,开始向她走过去,但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参加葬礼的人忽然如潮水般从教堂里涌出来,停车场上顿时人头攒动。有几个人围住了塔莉。他们大概是凯蒂的家人:一个帅气的男人,一个只有十几岁的漂亮女孩儿,还有两个头发乱蓬蓬的小鬼。

玛吉抱住了塔莉,后者在她怀里嘤嘤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