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无一不让人感觉累得慌(第4/7页)

英曼把手放在艾达的肩上,艾达则依在他的怀中,头顶着他的下巴。艾达只记得,当时心里想的是能永远这么坐着就好了,却不知道给自己出声地说了出来。但她确乎记得,英曼似乎与她一样的满足,并且没有要求更多,只是把双手向外略移,握住她的肩头,让她牢牢地靠在自己胸前。她还记得他身上潮湿的羊毛上衣的味道,以及一丝仍未散去的坐骑和马鞍的气味。

她可能顶多在他的腿上坐了半分钟,然后就站起来走开了。艾达记得自己在门口停下脚步,手扶门框,回头望向英曼。他依然坐着,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的笑容,他的帽子反过来掉到地上。

艾达把门罗从钢琴前赶开,自己弹了很久。过了一阵,英曼终于走了进来,他肩膀倚在门框上,手拿一只高脚玻璃杯,喝着香槟。他对着艾达瞧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和爱斯科聊天,老人还在壁炉前坐着呢。当晚一直到最后,艾达和英曼谁都没再提厨房发生的事,偶尔交谈,也是简短又不自在。英曼不到晚会结束就离开了。

又过了许久,晚会在后半夜告终,人们纷纷散去。艾达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小伙子们沿路离开。他们举起手枪,朝天上开火,闪烁的枪焰瞬间照亮他们的身影,旋即又隐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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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拉着钢琴,转过弯道,看不见了。艾达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点起一盏灯笼,来到地下室,心想门罗可能还存了一两箱香槟。要是能偶尔打开一瓶,感觉会很不赖。她并没有找到酒,却意外地发现了真正的宝贝——角落里瘫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门罗储藏的一百磅绿色咖啡豆!这将极大地促进她们的易物交易。

艾达叫来鲁比,她们毫不迟疑,马上取出半磅咖啡豆,在烘培炉上炒干,碾磨成粉,然后进行冲煮,两人一年来都是第一次喝上了真正的咖啡。她们一杯接一杯地喝,一晚上基本没睡觉,不停地谈着未来的计划和过去的记忆,艾达还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小杜利特》的动人故事,这是她夏天读过的许多书之一。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她们每次拿出半磅咖啡,或者以小杯为单位,与邻居们大作交易,只留了十磅自己用。等到袋子空了,她们已经换回了一扇腌猪肉、五蒲式耳土豆、四蒲式耳甘薯、一罐发酵粉、八只鸡,装满各色篮子的南瓜、豆子和秋葵、一架只需稍微修理的旧纺车和织布机、六蒲式耳玉米粒,以及足够给熏房重铺屋顶的木板。但最有价值的一笔交易,是一袋五磅重的食盐。盐现在非常难得,而且贵得厉害,有些人家甚至挖出熏房屋里的土,用水煮开,将土滤出,然后再煮开,再滤土,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土被滤净,水也煮干了,最终他们又得回了去年做腌猪肉时流到地里的盐。

在做交易和其它所有事情上,鲁比都表现出出奇旺盛的精力,她很快就迫使艾达也要改变自己的作息规律。不等天亮,鲁比就会从棚屋下山,喂马,挤牛奶,之后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阵叮当乱响,很快炉子已经烧得火热,玉米碴子粥在锅里嘟嘟冒泡,黑煎锅里鸡蛋和熏肉滋滋流油。艾达不习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事实上,整个夏天,她很少十点之前起床——但突然之间,她别无选择。如果赖在床上不动,鲁比就会闯进来把她轰出屋去。鲁比觉得,她的工作是让农场的生活步入正轨,而不是伺候某个主子,听凭他们呼来喝去。偶尔有几次,艾达没留神,用指使仆人的态度叫鲁比做事,鲁比只是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那眼神表明,她鲁比可以说走就走,像晴天的晨雾一样随时从这里消失。

鲁比的一个讲究是,虽然她没指望艾达来做早餐,但确实希望早饭做完上桌的时候,艾达能在一旁观赏。所以艾达会穿着睡袍,走下厨房,两手捧着一杯咖啡,坐进炉子旁边温暖的椅子里。天开始透亮,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即使是最终会放晴的好天气,艾达也很少能透过迷雾看清厨房外菜园的栅栏。过一会儿,鲁比将昏黄的灯火吹熄,厨房霎时暗了下来,然后窗外天光逐渐亮起,洒满整个房间。这一过程总让艾达觉得非常神奇,她没目睹过多少次黎明。

做饭和吃饭的时候,鲁比的嘴一直没闲着,片刻不停地讲话,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制定各种毫不含糊的艰苦计划,艾达却觉得这些计划与窗外柔和朦胧的天色是那么的不协调。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鲁比似乎对冬天的到来有着强烈的紧迫感,像一头为冬眠做准备,在秋天疯狂觅食长膘的熊。这时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关于怎样尽最大努力,打好基础,为顺利过冬创造条件。在艾达听来,鲁比的自言自语似乎主要由动词构成,无一不让人感觉累得慌:耕地、种地、锄地、装罐、割、喂、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