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无一不让人感觉累得慌(第3/7页)

入夜不久,宾客们各从其类,聚在一块开始闲聊。艾达与妇女们坐在一起,但是她的视线一直在房间里来回逡巡。六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把椅子搬到壁炉旁,他们一边谈着议会中迫在眉睫的危机,一边啜饮高脚玻璃杯里的香槟,还不时把杯子举到灯光下,看里面的气泡。爱斯科说,如果开战,我们会被联邦军杀得一个不剩。这话遭到其他人的激烈反对,爱斯科却转过话头,看着自己的酒杯说,一个人做白酒要是也这么冒泡,那就会被认为质量有问题。

艾达对年轻男人们也稍为留意一番。他们都是重要会众的儿子,坐在客厅后面的一个角落里高声谈论着。大部分年轻人都不屑于喝香槟,他们自带了装满烧酒的小酒瓶,时不时略有些鬼祟地从口袋里摸出来喝上一口。向艾达献过殷勤,却草草碰壁收场的霍布·玛尔斯嗓门特大,简直就像对屋里所有人讲话。他说自己已经连续一周,每天晚上都去欢庆救主的诞辰,那些舞会真无聊,不到天亮就结束,所以他只好一路开枪照亮回家。说完他伸手拿过别人的酒瓶,喝了一口,用手背擦擦嘴,看了看手,又擦一次。这酒可真够辣的,他亮着嗓门说,然后把酒瓶递了回去。

各个年龄的女人们坐在另一角。莎莉·斯万哲穿了一双漂亮的新鞋,她正等着有人来评价呢,两只脚伸到前面,像个直挺挺的布娃娃。另一个岁数较大的妇女添枝加叶地讲着她女儿的可悲婚姻。女儿的丈夫坚持让一窝猎狗也住在他们的房子里,这些狗整天在厨房里转悠,就是不去逮浣熊。她说真是怕了去女儿家做客,因为肉汤里总有狗毛,还说她女儿已经连着好几年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早先为结婚都要急疯了,现在可好,一想到婚姻就烦,结婚不过就是要天天给孩子揩屁股。大家都乐了,但艾达却瞬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后来几伙人混在一起,一些围着钢琴唱歌,年轻一点儿的开始跳舞。艾达弹了一会琴,但总是不能专心,只奏了几曲华尔兹就放下了,走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爱斯科来到场中,只用自己的口哨伴奏,表演了一段单人曳步舞。他跳起舞来眼神呆滞,脑袋一上一下不停地抖动,像装了弹簧。

晚会仍在继续,艾达已经比正常多喝了不止一杯,脸上又黏又凉,脖子被绿色天鹅绒裙子高领上的褶裥箍着,不停地冒汗。她感觉鼻子好像肿涨得很厉害,于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看看是不是大了。然后,她到门厅去照镜子,却很惊讶地发现,鼻子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这时莎莉·斯万哲,明显也是拜门罗的香槟酒所赐,把艾达拉到走廊里低声说,英曼家的那个小伙子刚刚到。我本不该多嘴,但你真该和他结婚。你们两个很可能会生出棕色眼睛的漂亮宝宝。

艾达给这话吓了一跳,脸如火烧,赶紧害羞躲入厨房。

没想到,却偏生撞见英曼一个人,坐在炉边烤火,这一来更让她心乱如麻。英曼冒着绵绵冬雨骑马赶来,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想先暖和一下,把衣服烘干,然后再去和大家相见。他身穿一件黑西服,支着二郎腿,湿帽子挂在火炉旁一只皮靴的鞋尖上,手掌迎着火向前伸出,那样子就好像在推开什么东西。

——哦,天哪,艾达说,你在这里!知道你来了女士们可是大为开心呢。

——是那些老太太吧?英曼说。

——哦,是所有人。你的到来尤其让斯万哲太太感到高兴。

说完这话,斯万哲太太方才暗示的一幅画面不期而至,清晰地闪现在艾达脑海中,她不禁一阵心慌,脸又红了,马上补充说:当然,别人也是。

——你是不是有点头晕?英曼问,艾达的表现让他有些费解。

——不,没有。只是这个房间太闷热了。

——你的脸有点儿红。

艾达反过手,用手指的背面在汗津津的脸上四处碰了碰,接着又拿手指当卡尺,量了量鼻子的厚度,一时找不到话说。她走到门口,打开门,呼吸着外面清凉的空气。夜晚散发出一股潮湿的烂树叶味,非常黑暗,只看得见从门廊的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反射着门内的亮光。从客厅里传来《韦希拉斯君王》的简单的前奏,从生硬的琴声中,艾达听出是门罗在演奏。这时,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孤独而尖利的灰狼的长嗥,发自遥远的深山。

——听起来像是离群了,英曼说。

艾达让门开着,等着听是否有应和的叫声,但始终是一片沉默。真可怜,她说。

她关上门,转身面对英曼,但此时房间的温度、香槟酒,以及英曼脸上比她在这里见过的一切都要柔和的神情,似乎串通起来算计她,艾达顿觉一阵眩晕。她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英曼半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来搀扶,她并没有拒绝,接着,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英曼的腿上。至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却再也回忆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