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由 Freedom

桑迪变成了一千片灰色的碎片,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从铁道上掠过。祥弟想,那些骨灰就像小鸟一样,每一片都承载着桑迪的一部分。他的笑,他歪歪扭扭的牙齿,他带着口气的嘴,他深深的疤痕,他的瘸腿,他揽着祥弟肩膀的胳膊,他在妹妹耳边的笑声。

祥弟睁大眼睛来适应屋子里面的黑暗。灰色的水泥墙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更小了,屋角有个木门,里面是洗手间,门开着一点缝,祥弟看见洗手间地上有个红色的桶。屋子的一边有个厨房水槽,像是石头做的,又旧又粗糙。厨房水槽的上面,伸出来几层水泥架子,祥弟看到一层架子上摆着袋大米。大米放得一点都不稳,祥弟觉得它肯定得掉在下面的小木桌上。桌子上有包金牌香烟,旁边是一盒半开的火柴。一盏日光灯一亮一灭地闪着,在古蒂身上投射出奇异的光线,这间屋里几乎没什么阳光。

古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达兹蹲在那儿,用一块白布盖在古蒂额头的伤口上止血。地上已经有了点血迹,不过祥弟知道那不是古蒂的血,很有可能是阿南德·拜依的弟弟那温流的。祥弟不知道那温去哪儿了,他不久前还在这间屋子里,还听到他呻吟来着。

达兹看起来像是上了年纪,可他却能很轻易地蹲在那里,他眉毛稀疏,前额突起,白发向后梳得油光光的。达兹给了祥弟一个大大的微笑,祥弟也朝他微笑,不过祥弟突然看到在古蒂身边的地上,放着一块白纱布,上面是剪刀和针线。达兹一只手还放在古蒂的伤口上,另一只手把围腰布往上抻了抻,在右腿上挠了几下。天气很热,达兹已经把背心撩上去半截,跟阿南德·拜依一样,他也长着很多汗毛。

“老太太呢?”阿南德·拜依问。他把白衬衣脱下来擦着脸,然后把衬衣往墙角一扔,正好落在一双皮凉鞋边上。

“她把那温送回他自己房间了。”达兹说。

“那温还好吗?”阿南德·拜依问。

“过两三天就好了。”

“我要让那些浑蛋付出代价。”

“知道了。”达兹低声说,从古蒂额头上揭开那块布。血还在往外渗,达兹啧啧做声,把布又重新敷上。

“穆斯林做了这些坏事,”阿南德·拜依说,“他们要付出代价。”

“杀戮又能有什么用呢,阿南德?”

“要救一条命,就要拿一条命来换。除非把穆斯林赶出印度,否则印度人就安全不了。”

“那你是要把穆斯林都找出来杀了?”

“我要先找几个人,找他们的头头,然后带到那温跟前,问他是不是炸神庙的那个,或者是不是这儿的头子!”

“首先那温到神庙干什么?他怎么没去上班?”

“在电话公司工作才不叫上班,那是奴役,明白吗?不管怎么说吧,我是想让那温见见Namdeo Girhe,向他致意,接受他的祝福,这样那温才能往上爬。”

“Namdeo Girhe倒爬上去了,”达兹说,“不过去让他祝福总还是明智的。”

“为什么?”

“现在他死了,直通神灵了。”

“你就开玩笑吧,事实上,孟买就要陷入一片火光中了,等着瞧吧。”

“就算是穆斯林干的,也不过是一小撮人,”达兹说,“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呢?我们跟穆斯林和睦相处很多年了,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只有一小撮人做了坏事,剩下的人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今天差点失去一个儿子,别忘了这一点。为什么你没在庙里呢?为什么让你弟弟去?”

阿南德·拜依不吭声了,他往屋子四周看看,好像没听到达兹的话,他右手撑着门打了个嗝。老太太出现了,把阿南德·拜依的手挪开,进了屋子。

“跟你妈妈说说今天你怎么没去神庙。”达兹说。

老太太没看他们两个人,对于祥弟来说,老太太好像比达兹要老得多,她朝上看着一直闪着的日光灯管,好像很烦的样子。

“我们的儿子在跟拉妮那个婊子寻欢作乐,”达兹说,“所以他没去成,他倒勇敢地派他弟弟去了,而他弟弟有份正经工作。”“那温会好的,”老太太说,“我让他待在他自己屋里,他已经睡了。现在告诉我古蒂怎么样了。”

“对,古蒂会好起来吗?”祥弟终于鼓起勇气问,自从进了这间屋子,他还没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