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海燕:一个红卫兵的葬礼(第3/3页)

我看着却奇怪,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有一支突击队专门负责攻楼吗?怎么换成大群人围攻了?这么喊叫着,轰轰隆隆的,能攻上去吗?

我正想着,只见眼前这十几个穿黑背心的人,一声不响排成单列,突然一声短促的口令,队伍中间折成箭头,迅速向大楼正面冲去。

大楼的守卫者已经被两侧的佯攻吸引,根本就没有发现突击队。只见突击队冲到大楼正面的露天平台下,利用窗户登攀,几个人赤手空拳翻上平台,眨眼便钻进二楼窗户,后面登上平台的人鱼贯而入,也有几个人径直顺着窗户向大楼顶层攀爬,像壁虎一样。

游行队伍眼见这攻楼场景,方知计谋如此,都呆住了,有人欢呼起来,马上被制止。在大楼两侧的游行队伍,却被组织起来,使劲呐喊、聒噪,为佯攻者助威,吸引守楼者的注意力。

守楼的人到底没有经验,也可能人手少,也可能慌神,根本没有注意正面的进攻,全部防守力量都集中在大楼两侧,砖头水泥块雨点般打下。

很快,楼顶出现几个穿黑背心的突击队员,半天空一片叫喊,是那种纷乱、绝望的惊叫。下面游行队伍眼看自己人得手,山呼般叫喊起来。大楼两侧佯攻的队伍也很快收拢,从大楼正门冲进去。

顶层平台乱了套,守楼者被撵得到处跑,一会儿被撵到这边,一会儿被撵到那边。在下面看楼上,大刀翻飞,棍棒挥舞;叫喊声,钢铁撞击的乒乓响声,人的惨叫声,在楼下清晰可闻。突然,有人从楼顶翻身掉下,一个白色人形,伸着胳膊,蜷着一条腿,没有叫喊,只一秒钟时间,沉闷的一声“砰”,摔在楼下的水泥地上,抽了几下腿,就不动了。是个男生,制服短裤白汗衫,和游行队伍里的男生一模一样。

只见大楼顶层,一个突击队员开始挥舞我们组织的大旗,表示大楼已经被攻陷。楼下的游行队伍欢呼起来,女生都尖声高叫,热烈鼓掌,又蹦又跳。

总部作战部长早已带人将大楼正门把守。过了一会儿,被俘的守楼者被押解出来,几十个中学生,他们表情各异,有的仇恨,有的阴沉,大部分人却是恐惧;其中有十几个女生,面色苍白,浑身哆嗦着,她们互相搀扶,慢慢挪着步子……

此时同类相残、相侮的情景,我实在没有勇气写出。之所以还要点到这些,也是看到近来有人欢呼“文革”,这些人大概不知道“文革”还有这么丑恶、血腥的一幕。

攻下大楼后,游行队伍继续前进。在城里转了几圈,来到市郊烈士陵园。陵园残破不全,一派萧条景色。游行队伍转来转去,最后在一片空场停下,总部几个大头头简短讲话,“烈士”的父亲也讲话,大致是感谢同学们的意思。游行就解散了。

后来我听说,“烈士”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将儿子的骨灰葬在烈士陵园。幸亏这位父亲还算清醒,若在群情激昂中,昏了头,懵了心,将儿子葬在烈士陵园,谁知道以后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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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海燕,曾经是红卫兵、知青、医生、记者、编辑,凤凰网总编辑、副总裁。现在是凤凰新媒体顾问,白云黄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