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第4/5页)

不过,白鹭们出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它们往往是好时光的先兆。据说,它们剔起指甲来比最好的指甲刀弄得还干净。我们,还有阿库雷其他孩子,一看到它们从空中飞过,就会奔出去,朝着那些低飞的白鸟晃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句习语:“白鹭,白鹭,停在我手上。”

手指晃动得越快,唱得就越快;你越是动得快唱得快,指甲就越白,越干净,越闪亮。我正想着,妹妹扑到我怀里,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她啜泣着一遍又一遍地说:“欢迎回家,哥哥,本。”

她的嗓音很动听。父母和戴维站在后面靠近车子的地方看着我们。我抱着她,低声说我很高兴回家。这时我听到有人两次发出很响的嘟嘟声。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跨过井边的院墙。许多年前,波贾就是从那口井里被拉上来的。我吓了一跳。

“那里有人。”我指着那块黑乎乎的地方说。

但他们谁都不动,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他们都站在那儿看着,父亲用手臂圈着母亲,戴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们好像在用眼睛叫我去探明那到底是什么,或者他们觉得我看错了。可是,当我再次朝我的哥哥们多年前打过架的那个方向看过去时,我隐约看到有两条腿爬上了院墙。我一步一步挪过去,心怦怦乱跳。一个想法慢慢升起。

“谁在那儿?”我大声问。

一开始,没有人搭腔,没有动静,什么都没有。我扭头问身后的家人,到底谁在那儿,但他们全都盯着我,一言不发。夜色笼罩了他们,他们变成了背景幕布上的剪影。我再次回头看向那里,结果发现那个身影靠着墙站起来,然后就不动了。

“谁在那儿?”我再次发问。

这次,那个身影回应了。我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在我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和这次之间没有任何原因,没有铁窗、手铐、障碍、岁月、距离和时间的阻隔,就好像这么多年只有一声叫喊从发出到消逝那么短。从我听到他说“是我,奥贝,你的哥哥”到我意识到是他的间隔也就这么短。

有那么一会儿,我一动不动,他的身影开始向我靠拢。是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他出现了,像白鹭一样出现在我的暴风雨过后。这个念头让我的心快乐得像自由的鸟儿。他朝我走过来。我想起庭审最后一天听到判决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他回来了的幻觉。在我上被告席之前,父亲发现我又哭了,就把我拉到法庭的一个角落,挨着一面巨大的碧绿色墙壁。

“这不是哭的时候,本,”我们一走到那儿,他就低声说,“没有——”

“我知道,爸爸。我只是为妈妈难过,”我答道,“请替我们向她说声对不起。”

“不,阿齐克韦,听着,”他说,“你要像我教你的那样站到那里去,做个男子汉。你要像拿起武器为你的哥哥们报仇时那样精神。”他用双手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巨人的躯干,一颗泪珠沿着他的鼻子流下来,“你要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语气要像我教养你、希望你长成的人的语气——要强势,要做世界的主宰。就像——记住,就像——”

他顿住了,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他的光头。他似乎忘词了。

“像你们以前做渔人时那样,”他的嘴唇翕动着,终于说了出来,“听到了吗?”他摇晃着我,“我说,你听到了吗?”

我没回答。我回答不出来。我注意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看守我的狱警们正在靠近。更多人走进法庭,其中有些是挎着照相机的记者。看见他们,父亲提高了嗓门,语气迫切:“本杰明,不要让我失望。”

我大哭起来,我的心跳得厉害。

“你听到了吗?”

我点点头。

庭上众人就座后,公诉人——一条鬣狗——详细描述了阿布鲁的伤口。(“……受害者尸体上发现多个鱼钩造成的洞眼,头骨开裂,胸部血管被刺穿……”)接着,法官要求我自辩。

开口前,父亲的话——“要强势,要做世界的主宰”——在我脑海里回响。我扭头看向父母。他们坐在一起,戴维陪着他们。父亲看着我的眼睛,点点头。然后,他的嘴无声地开合。我懂了,点了点头。他笑了。接着,我开始向法庭诉说,我的声音在北极般寂静的法庭上回荡。开场白我早就想好了。

“我们是钓鱼兄弟帮。我的哥哥们和我——”

母亲大声尖叫,惊动了众人,法庭一片混乱。父亲拼命用手捂住她的嘴,低声恳求她安静,结果声音忍不住大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身上。父亲先是向大家致歉:“对不起,法官大人。”然后对母亲说:“别哭了,别这样。”尽管如此,我没去看他们。我一直凝视着座位上方遮住落满灰尘的厚重百叶窗的绿色窗帘。一阵风猛地吹过,它们轻轻地飘荡开来,就像飘扬的绿色旗帜。我闭上眼睛,等混乱过去。我被黑暗包围了。在黑暗中,我看见一个身背帆布包的男人正在往家里走,就像他离家时那样。他就快到家了,我就快触摸到他了。这时,法官用小槌敲了三下桌子,咆哮道:“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