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蛇(第5/6页)

“回答我,”母亲提高了声调,“你聋了吗?”

“是的,妈妈,是他干的。”

“谁?伊肯纳干的?”

波贾点点头,眼睛盯着手上的脏衬衫。母亲走近他,伸手想触摸一下他受伤的嘴唇,波贾痛得缩了一下。她后退了一步,视线没有离开波贾的嘴唇。

“你说是伊肯纳干的?”她又问了一遍,好像没听见波贾的回答。

“是的,妈妈。”波贾说。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裹身衣,快步走向伊肯纳的房间,一边砰砰敲门一边命令伊肯纳开门。里面没有动静。她大声威胁,话语中夹杂着啧啧声,以示决心。“伊肯纳,给我开门,否则我会让你看清楚谁是你母亲,你是从谁身上掉下来的肉。”

由于她的威胁中夹杂了啧啧声,门很快就打开了。她扑向伊肯纳,又打又骂。伊肯纳挑衅的态度很不寻常。每挨一下打,他都会出声抗议,甚至威胁要打回去。这让妈妈更生气,下手更不留情。他毫无顾忌地大叫,抱怨妈妈只恨他却不骂挑起争端的波贾。最后,他把她推倒在地,跑了出去。母亲在后面追赶,裹身衣又松脱了。等她跑进客厅,他已经不见了。她像之前一样把裹身衣往上拉,好遮住胸部。“天哪,地哪,我发誓,”她用食指尖触碰舌头,“伊肯纳,在你父亲回来之前,这家里没有东西给你吃。我不在乎你吃什么,就是不许你在家里吃东西。”她哽咽了,“这家里没有东西给你吃。在埃姆回来之前,不许你吃家里的东西。”

她这话不只是说给聚集在客厅里的我们听的,也是说给外人听的。邻居们说不定正在蜥蜴不时出没的院墙外面听得起劲呢。伊肯纳已经没了踪影。他大概是走到街对面,沿着土路往北去了萨博。萨博是城里的一个区,那里有古老的小山丘,山丘周围有三所学校、一家快塌了的电影院和一个巨大的清真寺。每天拂晓,清真寺里的宣礼员都会用功率强劲的扩音器召唤人们起来祷告。那天他没有回家。至于那晚他睡在哪里,他从未透露过。

母亲整夜都在家里踱步,焦急地等待伊肯纳敲响防风门。到了半夜,出于安全考虑,她不得不锁上门——那时候阿库雷常有持械抢劫的事发生。她怀揣钥匙坐在门边继续等。我们都被她赶去睡觉了,只有波贾还留在客厅,因为他怕伊肯纳,不敢进房间。奥班比和我睡不着,躺在床上听母亲的动静。那天晚上,她出去过好多次,每次都以为听到了院门的响动,但每次都是一个人回来。她根本坐不住。后来下起了大雨。她给父亲打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我试图想象父亲坐在危险的约拉的新家里戴着眼镜读《卫报》或《论坛报》。电话线路的杂音破坏了我的想象。母亲也因此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很快就发现我和哥哥们在我们靠近乌穆阿希亚的老家阿马诺村踢球。我们二对二。踢球的地方在河边。波贾飞起一脚把球踢到了一座人行桥上。这座桥一度是过河的唯一途径。尼日利亚内战期间,比夫拉士兵们炸掉了交通干道上的大桥,草草建了这座桥,以便在尼日利亚军队入侵之时他们自己能过河。这座隐藏在丛林中的小桥是用木板条搭建的,板条和板条之间由生锈的金属环和粗绳子连接。桥上没有栏杆,过桥的人全靠自己稳住。桥下的河床岩石嶙峋。这些岩石是丛林中的丘陵的延伸段,只有在水面下才看得清。伊肯纳不假思索地跑上桥,转眼就到了桥中间。但等他捡起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他惊恐地凝视着脚下的河水,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跌下桥去,在岩石上摔得血肉模糊的场景,不由得叫了起来:“救命!救命!”我们和他一样害怕,叫道:“伊肯纳,回来,回来。”他听从了我们的恳求,张开双臂,听任足球坠下去,像一个蹚过泥潭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朝我们走来。他的身体摇摇晃晃,那些久经风霜的板条嘎吱作响。突然,桥断成了两段。伊肯纳慌乱地叫着“救命”,随着断木头、金属环一起掉了下去。我被吓醒了,听到妈妈正在责备伊肯纳,因为他不顾生命危险在外过夜,弄得身上全湿了,还生了病。我听说,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心脏不会充满活力地跳动,而是会像气球一样鼓起来,直到最终泄气。我哥哥就是这样。那天早上,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立刻奔到客厅。他浑身湿透,一脸无助和病容。

伊肯纳同我们日渐疏远。我很少见到他。他在家里的存在感极弱,因为他很少走动。他发出的声音不外乎故意高声咳嗽,或者把晶体管收音机的音量调到很大,直到没出门的母亲叫他小声点儿。有时候我会看到他短暂出门,往往步履匆匆,我都来不及看到他的正脸。那个星期快结束的时候,他从房间里出来看电视上播的足球赛,我们总算见面了。前一天晚上,戴维生病了,把晚饭都吐了出来。所以这天母亲没去市场摆摊,而是留在家里照顾他。我们放学回家后,母亲还在房间里看护戴维,哥哥们和我看球赛。伊肯纳无法抵制球赛的诱惑,但因为母亲在家又不能把我们赶走,所以只好高踞餐桌之上,不声不响,像头鹿。快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母亲拿着一张十奈拉的钞票走进客厅说:“你们俩帮我给戴维买点儿药。”虽然她没点名,但显然这话是对伊肯纳和波贾说的;他俩最大,所以经常去外边跑腿。有那么一会儿,他俩谁也不挪窝。母亲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