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春(第3/11页)

农夫的母亲出来和我们聊天了。老妇人八十一岁了,当我问到她是否在这房子里长大,她笑了。“这过去是地主家!”她说。“我太穷了,住不上这种地方。”

这是一个很大的,不太规整的楼群,老妇告诉我,它建在150年前。现在有好几户人家住这儿。屋顶上铺着瓦,屋檐上有旧式风格的人物雕刻。在涪陵的乡下,很少有这样的建筑,我问那地主和他一家人怎么样了。

“他们在1950年代被赶走了,在解放后,”老妇说。“他们去了北面,白山坪后面的乡下。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

她的儿媳在听着,她问我。“你们国家有地主吗?”

“没有,”我说。

我把所有话都翻译给我父亲听,而他现在不同意了。“我们美国当然有地主,”他说。我想了想,发觉他说得对。在涪陵呆了两年后,再说到某个国家的地主没有被杀掉或放逐,简直像是奇谈了。

“我说错了,”我对那女人道。“在我的国家里有地主。”

“我也是那么听说的,”她道。“但我们中国的地主全不在了。”

有一个小时,我们坐在前地主的房子里,跟人们聊天。有人牵着水牛从天井穿过。孩子们从学校回来了。有一个小女孩我父亲觉得跟我妹妹安吉拉挺像——在她的举止动作中。橙红的太阳落在城市后面了。我们谢过了那家人,走了,从田间穿过。

“真想不到我会那样,”我父亲说。“就那么走到一个中国农民家里,跟他们那样说话。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每周都去会一次。”

我看着我的父亲;他微笑着,轻快穿过农田。我第一次发现,他根本不像我那么疲惫。涪陵的一切都闪亮而模糊地从他身边掠过,十天替代了两年,现在他要回家了。我羡慕他——但同时我也庆幸,他是对的;我可以随时去拜访那个农民的家。

在我父亲离开后不久,亚当的父母来了,而他从我犯的错中学到了一些教训来规避。他们住在重庆的假日酒店,但他们乘了一样的慢船,搭了一样的的士。在开头,他父母疲惫的表情跟我在父亲身上看到的没多少区别。

在几天后,亚当计划给学生安排一个夜间的讲座。他的父母过去住在威斯康辛的乡下,想要演示一些幻灯片,讲述美国的农业。亚当去了外办,跟王先生说了。这是我父亲上讲座时我没干的——我的个人方针是不跟外办有任何交道,因为那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但亚当以为王先生或许想听听这讲座,所以去找他说了。王先生说,很不巧,学生们在周三晚上有事。

“他们有课吗?”亚当问。

“他们已经有计划了。我很抱歉。”

“那没问题,”亚当说。“我们可以在周四上。”

王先生轻轻笑了。他总是对所有事情致以轻笑。这种笑容让你不信任他,直到你了解他多些,然而你就更不信任他了。

“我恐怕那不可能,”他说。“学生们周四也很忙。”

“在晚上?”

“是的。”

“好吧,我会跟他们说,找一个时间,然后我会告诉你。我想你也许想来听听。”

“事实上,”王先生很明确说道,“你父母不可能向学生们讲课。”

“为什么?”

“学校的人觉得那样不合适。”他再次笑了。

“这怎么会不合适?他们不是在学英语吗?这是一个很好的练习机会,而且只是关于农业——没有任何政治话题。他们将会谈谈我们曾经住过的乡村。”

“是的,但你必须教你自己的课程。”

“我父母在一家美国大学教了许多年。他们做老师比我强,但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额外上一课。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学生们见识不同的英语老师。”

“相信我,我理解,”王先生说,“我很愿意去听讲座,但谭先生反对。我很抱歉。”

这就是王先生惯用的手段——好干部/坏干部。谭先生是个高级别的行政员,负责外办的,通常,他是王先生的坏干部。事实上,我们觉得谭先生乃是学校里最讨人喜欢的行政员之一,一个友善的人,对我们要坦诚得多。如果允许我们直接跟他打交道的话,情况会简单多了,但把他放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会更有用,让他当个坏干部。

“这样如何?”亚当说。“我会上课,然后学生们可以问我父母些问题。行吗?”

“恐怕不行。”

“所以说,我父母不能跟学生们说话?”

“哦,他们当然可以跟同学们说话!”

“但如果我上课的话,他们不能说什么?”

“是的。”

第二天,亚当点名后,就下了课。他说,同学们可以离开,但如果他们想留下来听梅尔先生,梅尔太太讲话,那也很欢迎。没有人离开。他的父母放了幻灯,上了堂美国农业的讲座。学生们提了问。问题回答了。没一个干部到场,但无疑他们后来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