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天(第13/14页)

坐火车回成都,要花五十个小时。从韦斯和我买车票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不好的感觉。哈密的车站不肯卖卧票给我们,说我们可以先买硬座票上了车后再升级。

学校就要开学了,而火车上都是要回四川的大学生。火车上没有任何卧票留着了,而硬座车厢里也没有一点空间。在车厢走道上挤满了人,坐在行李上,互相倚靠着。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过道上也挤满了乘客,坐在地上。人们甚至坐在洗手盆上。这是我在中国所见过的最为拥挤的火车。

坐火车而没有一个座位,五十个小时可谓很长了。在头一个夜里,韦斯和我能做到的,就是坐在我们的背包上,但不可能睡得着觉,总是人们经过,有时撞到我们身上。负责我们车厢的乘务员给人群惹烦了,但不管怎样,她还是在一个晚上拖了三次地。为了让她做到那个,所有的人都得站起来,把包裹举过我们的头顶,而她在下面拖着我们的脚。她在八点拖了一次,十点一次,十二点一次。每个人都在抱怨,但没人抗议;在中国,你得容忍人们糟糕的行为,如果他是在为你服务的话,同理,你也得忍受种种的其他的各种麻烦。或者你也可以尝试离开,韦斯和我就这么做了,我们努力挪到了另一个车厢,那儿的乘务员比较讲道理一些。情况有所改善,但我们还是站在过道上,而火车向东穿过沙漠。

这种旅程不会激发出什么积极的思绪来。韦斯与我讨论起我们组里的其他和平队员,以及他们做了什么事情让我们烦的,我们还谈到的新来的志愿者,以及他们将会在头一年里做得多么糟糕。我们抱怨着这个夏天见到的各色外国人。我们看着车厢里的其他乘客,批评他们的缺点。我们讨论着一旦回到美国,我们要做些什么,吃些什么。我们复习了一下RAP歌手B.I.G新出的专辑中那些最难听的脏话,我们还谈论了BIG如果坐上了这样的火车,他们会骂出什么话来,而他的反应又与歌手S.D.D的有何区别。我们总结说,这两个RAP歌手都不会很喜欢这趟火车。我每小时至少看十次手表。

我很少去看窗外的风景,我也没法阅读。有时我会听一听我的WALKMAN,但我随身的磁带不够多。最主要的是,我太累了,都不想说中文,虽然在下午的时候,我跟一帮回成都的学生聊了很久。但那是一个精心算计的行为;我猜想他们发现我们是老师的话,也许会让我们分享他们的座位,出于尊敬。的确,在三十分钟后,他们在座位的边角给了我们的一点空间。在第二个夜里,韦斯和我轮流分享那个位置,一个人站着一人坐着,而那位置不够舒服,我们俩一次也睡不了十分钟。

时间非常缓慢爬行着,尤其在我站着的时候,为了渡过那个夜晚,我做了我在中国时常做的事儿,在日子很艰难的时候。我回忆那些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想着我最喜欢它们的什么——舒适的酒店,一家好餐厅,或者江水流过翠绿的山谷。我花了些时间想着那些跟这列中国火车截然相反的地方,最后,我决定说那是瑞士。为了让我自己分神,我回想着在那里的长途登山,在我的脑子里,我走了一遍又一遍。我记起瑞士瓦莱山脉的一处,在那里,我从安妮维尔山脉努力往上爬,因为夜色已至,而我又记起在圣卢克山上的露营。我的衣服因为登山而湿了,我很快地搭起帐篷,因为气温在下降,然后我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我去爬了贝拉托拉。那是初夏时节,山顶依然覆盖着雪,而冰上有一条条红色带,因为来自撒哈拉的沙子被热带风吹过了地中海而来。在贝拉托拉后,我继续前行,到了图特曼山谷,那是你往东行跨过那瓦莱所见的第一个说德语的山谷。图特曼山谷深而空寂,在南端有一条幽蓝的冰河,而我在山坡到出口的中间位置一处草场上露营。我仔细安排好一切,检查我的帐篷与睡袋,然后去睡了。我总是想去睡。

火车哐当哐当向东向南。在最后的一天,好似我里面有什么东西盖上了,我累得没法去做任何意念上的行走,甚至在我密苏里的家周围都不行。乘客们在火车抵达四川后开始下车,在最后五个小时里,韦斯和我有了座位。但太迟了,没什么用,我们只是木然前视,不发一言。我们在晚上早间到了成都,我意识到,我站在火车上渡过了我人生中的两天。我的暑假已经结束了。在和平队余下的时间里,我再没搭乘过火车。


[1] 译注:何伟说话有时毫不客气,以我的经验,这倒不代表什么恶意的出发点。因为西方媒体往往在批评自己国家与其他国家时,都采用一样的态度。若尖酸是某人或某报纸的风格,那么无论说的是谁,都是一样的尖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