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跑步(第6/14页)

跑步在这方面就是,而且它也是一个回避。如果我跑在街上,汽车会对我揿喇叭,人们会大笑大叫,有时会出来个年轻男孩追我,想要在朋友们面前拉风一回。但人群无法聚集起来,也没有一个男孩会跟很久。我独自跑着,在一个拥挤的国家里这种孤寂感受不无价值。在这城里没人能追上我。

通常我会在校园后的山上跑,沿着那环绕着插旗山的小公路和人径。我跑过古老的道家寺庙,跑上稻田狭窄的墙头,我沿着石级跑向山顶。我喜欢跑过俯视乌江的古老石墓,而我也喜欢看农民工作。一边跑,我一边看着他们在稻田收割,在打谷,我看着他们种植冬麦,伺弄蔬菜。我是在跑步中第一次了解了农业的生产模式,而且我能在自己的双腿下感受到大山的轮廓。

农民们觉得我在山上跑很怪,在经过时,他们总是盯着我看,但他们从来不会大喊或大笑。这里有个规律,农民们总是你想遇见的人中最有礼貌的,而且无论如何,他们有比向外国人大叫更重要的事儿去做。也许,他们内在的有对于体力运动的尊敬,即便他们看不出我这运动的目的何在。

乡下的空气时常都是糟糕的,因为长江的风会把乌江对岸的城市污染带过来,我知道跑步对我健康的损害大过获益。但它使得我意识稳定,因为田野总是安静祥和,而且这运动总是带给我熟悉的感觉。那些久以熟知的感受——胸口抓紧,双腿发沉——把我所住过的地方都连结起来,密苏里,普林斯顿,牛津,还有涪陵。当我跑过涪陵的山丘时,我的意识在这些时间地点中流动;我记起沿着古老的密苏里——堪萨斯——德克萨斯铁路的奔跑,野猪山上的金色油菜花,还有普利提布鲁克的旧桥。随着日月流逝,我发现,即便这些四川的山岭,以及它们奇怪的坟墓梯田,都开始有了家的感觉。

但跑向插旗山途中的标语对我还是外国的感觉,即便它们慢慢显得熟悉,它们还是在提醒我前面的路有多长:

建设 SPIRITUAL 文化,更新生育 CONCEPT

人口增长,PROMOTE社会IMPROVEMENT

教育是立国FOUNDATION

在那个学期,汉字在我眼前波动剧烈,每一天那形状都和从前所见不同。汉语也开始在我的耳朵里居留了,很快,我就可以跟进餐的馆子的老板作简单交流。同样的缓慢变化也发生在我和老师之间,他们终于从发音机器变为了真人。

随着这情形的发展,我开始察觉到廖老师的一种尖刻感,虽然弄不明白其因何在。她不单是习惯说不对;她好似和亚当与我相处不大舒服,有些时候,我几乎猜想说她不喜欢我们(考虑到我们给她的报酬偏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后来,我意识到她的这种不爽有其他原因,但在那头一个学期里,我只是察觉到我们的关系有些复杂。

有一回,在我打完教员篮球赛后上课时,她问我觉得比赛如何。事实上,比赛进行得很糟——亚当和我才开始发现,对我们的参与有很多的抵触,因为英文系突然变得很强了。对其他的参与者来说,这比赛带上了爱国性质;这是中国VS美国的比赛,事关为祖国保住面子,而比赛变得越来越粗野。裁判也出现了偏向;他们允许对手向我们犯规,而不断为我们不存在的侵犯吹哨。在上课前的比赛当中,我被吹了十五次两次运球——到了比赛的的尾声,只要我一碰球哨子就响。亚当和我考虑退出赛程,后来我们做了。这看似最佳解决方案,对所有人来说。

我知道廖老师看了比赛,而且我猜想她跟我的感受一样。对比赛中糟糕的体育精神,我的学生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他们告诉我说那裁判在校园中的名声很烂。他因为老打架而臭名远扬——有一次他用一把刀子威胁一个管理员。他的老婆最近跟他离了婚;传言说他老打她。然而学校没法将他炒掉,因为在传统的共产主义体制下,工作保障乃是允诺给所有的国家员工的。

我老实回答了廖老师,告诉她我觉得比赛没什么意思。

“那个裁判,”我说,“是个坏蛋。”这是个常用的侮辱:坏了的蛋。

“不对!”廖老师说。“这不是他的问题——你错了。而且你不该批评裁判。”

对我来说这是伤害再加上侮辱。我想要告诉她:篮球里没有升调降调,你根本没没资格判断。但她还有话说。

“你的运球错了,”她说。“那就是他惩罚你的原因。你是这么做的——”她作出手势来,向我展示我如何运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