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2/4页)

在River Town这本书里,由于初来乍到,文化上的巨大落差使“参与者”的感觉非常强烈,你能从字里行间触摸到作者的思绪,似乎那个表面严肃、实则敏感、善良的年轻人,就怀揣着梦想,略有些害羞地站在你面前。到了后两部书,随着何伟越来越适应中国的生活,也越来越清晰写作的方向,“观察者”的身份日益凸显,作者本人也隐身在文字背后,只偶尔发出几句很有节制的评论。但这其实是符合新闻纪实作品的要求的。只是我本人更偏爱文学性的文字,我倒是很期待未来何伟会写一部关于中国的虚构小说,以他的文笔和文字布局,相信会有惊喜。

关于翻译

译者总是在一架天平上摇摆,天平的一端是“忠于原文”,天平的另一端是“译文地道”。我个人认为,不同体裁的译文侧重点差别很大。例如法律文件的翻译,天平无可避免地要向“忠于原文”倾斜,追求的就是精确。在英译中的法律文件里,由于英文是一种逻辑性很强的语言,而中文不具备这种特点,翻译时为了内容的精确,无可避免地要在译文中出现很多生硬的欧化长句,牺牲了中文的流畅。而文学作品的翻译则是另一个极端,天平偏向于“译文地道”的一端。文学作品本身是对语言文字的美一种极致追求,对目标语言的要求很高。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要进行再创造,以填补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落差,把文学的美通过另一种语言呈现出来。

而作为Oracle Bones这种类似深度报道的新闻纪实作品,我认为翻译过程是处于天平的中间,至于更偏向哪一端,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时时要拿捏分寸、不断揣摩的。现在回头来看整部书的翻译,以满分为标准,我大概会给自己打70分。在“忠于原文”这个标准上,我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做到内容的严谨,且对于不熟悉的人名、地名、俚语等等都在小心查证后才进行翻译。当然还是难免出现差错,且严格说来对译文的准确度要求还不够高,例如关于甲骨文的系列,应该找出原文所引商朝文字的原始资料,这些专业性较高的章节业应该多阅读资料了解相关知识,并多和作者本人沟通,以确定内容的准确性。

以“译文地道”这个标准来看,最地道的中文译文,该是让读者读起来觉得文章本来就是中文写的,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它是一篇翻译的文章。以这个标准来衡量,我最满意的是打工者的报道(以作者的学生威利、艾米莉为主角的系列故事)。不过从全书来看,我认为语言还是不够地道,有些地方太拘泥于英语原文,这大概也是新手译者的局限了。在此我要特别感谢一位叫dawei的网友,他曾多次在文后留言或给我发信,仔细探讨译文内的用词问题,无形之中督促我在下一章节的翻译中,对译文的要求更高。译完一个章节通篇校对的时候,总在某些拿捏不定的词句处停住,不由得会想“dawei对此处也许有异议?还有没有改进空间?”还有所有曾经给我译文提出种种修改意见的读者,借用一句土土的话说吧——“你们的批评促使了我的进步。”

关于翻译的理想

承蒙译言厚爱,有一段时间曾被编辑推举上“名人堂”,于是收到不少读者来信,碰到种种千奇百怪的问题,我逢有来信也必定回复。很多新手都问我发文和流量的问题,还有YP和RP的计算。这样积极的上进心是一件好事,但我仍有些忧虑,怕译者本末倒置,求新求快求吸引眼球,翻译的质量倒降到其次。

确实,在这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凡事求新求快,译文所传达的资讯稍晚便要淡出人们的视野,若是商业行为更是要痛失商机。说到底这也是一个“天平”似的问题,一端是翻译质量,一端是翻译速度,就看译者如何去把握分寸。新而快的资讯固然重要,但时间性不那么强的、深度和广度兼备的译作也很重要。毕竟真正能让人们思想受到影响、感情有所触动的文章,往往都不是那些大量的碎片式的资讯。

对于翻译,我接触的时间也只不到三年;在这里说翻译理想,恐怕是痴人说梦而已。每当拿起译笔,总是战战兢兢,不敢造次,只时时提醒自己香港中文大学几位恩师的言传身教。记得荣休教授金圣华老师的第一堂课,在黑板上写“moon”,叫我们十几个同学轮流说这个词中文可以怎么译。从争先恐后到寂寂无言,从现代文到古文,我们用了20分钟凑出50多个月亮的说法,总归是江郎才尽无人发音了;金老师便拿出两张纸,手写的,淡淡地说:“远不止。”然后开始给我们一一列举(顺便指出哪种文本、哪种情境可以用到哪类词),我们央求老师讲慢一些好做笔记,老师不理,只淡淡地说:“关键不是笔记,而是你们平时在翻译中要注重收集和积累。否则我今天叫你们译月亮,明天叫你们译《红楼梦》里那100多个不同的‘笑’,你要怎么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