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唐人街(第2/8页)

1月里一个寒冷的下午,我陪着波拉特去上班。上一年10月份的时候,他找到了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给市中心一家叫“亚洲餐厅”的小餐馆送外卖。他已经有一些维吾尔族朋友在那儿工作了,对于一个不太会说英语的移民来说,这是一份相对容易的工作。送外卖是在晚上,这样波拉特白天就有时间学英语了。他最近刚上完两个月的课程,如今能懂得相当一部分的英语词汇了 ——他开车时常常听电台的新闻。不过他说英语还是不习惯,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愿意用中文。

但他的车技已经很精湛,一看就知道他属于“上班族移民”。他谙熟华盛顿那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单行的道路,交通高峰期塞车的路段。他还知道如何紧贴着路边违法超车,或者假装无心地冲过停止标志。他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掉头。他总是留意着警察;在送外卖的时候,他还是能立即找出停车位的老手。如果没有停车位,他随时能就地凑合:停车,打开危险信号灯,然后匆忙而去,暗自希望不会吃罚单。他开车的时候,总是用英语说着一个单词;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就像在祷告:“停车,停车,停车。”自从工作以来,他已经付了600多美元的罚款了。到目前为止,他一天最多的纪录是三张罚单:两张20块美元的违规停车罚单,一张50块钱的,是惩罚他在交通灯黄色转红色的时候没有停车。在亚洲餐店,他的酬劳是7美元一小时,另外再加上小费。

他出过一次车祸。上一年12月的时候,他出去送外卖,在宾夕法尼亚大道的红灯路口前停下,后面有辆车撞了上来。那辆车的司机开得太快了。他们两人分别从车里下来以后,波拉特闻到那人的呼吸里有酒味。那人把波拉特本田车的后保险杠整个撞了下来。

“他开始和我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友善,但他一发现我是外国人,英语说得很糟糕,他就开始恐吓我了。他对我说,不要叫警察,会惹上很多麻烦的。他说我可以去把车修好,他出一半的钱。我同意了。不过我现在知道我应该要叫警察的。当时我想着,如果警察来了,我还要叫一个会讲英语的朋友过来,太麻烦那个朋友了。后来,我所有的朋友都说我应该叫警察。我有买保险,有汽车执照,而且没有违反任何的法律。我的朋友的都说,我不应该相信任何一个非洲人。”

换一个新的保险杠要1000美元,开始那个司机说给波拉特500。但波拉特从来没有收到他的支票;波拉特去他的办公室找他,那人就把价钱降到了300美元。波拉特不情愿地答应了,然后就是等待——还是什么也没收到。后来那人把钱降到了100美元,波拉特就威胁他说要请律师来解决。最后,那个人给了波拉特150美元。波拉特找了个中国的汽车修理工,用低价帮他把车修好了,花了300美元。

波拉特还留着那个司机的名片,上面写的地址在十三街西北面。

“我觉得那人在做一些骗人的生意。”波拉特对我说。“那个地址上只有一个普通的房子,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电话。他甚至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没有所有这些基础设备。我想他的生意应该和建筑业有关。”

不过,波拉特并不想从那人身上拿回更多的钱了。他开车开得棒极了,但只要一踏出车门,这种流畅就荡然无存。而且他知道自己的驾驶记录并不完美。除了那些罚单以外,总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有人仔细察看了他弗吉尼亚州的驾驶执照,意识到这执照是用一份伪造的宣誓书获得的。在9.11恐怖袭击事件过去10天以后,这个法律上的漏洞就被堵住了,因为19个劫机犯中有7个登机时用的身份证明,都是从弗吉尼亚州非法获取的。

亚洲餐厅前面的招牌写着“异国佳肴”。菜单上大部分是日本菜,但上面也有来自东方各个国家的菜式:新加坡炒面、泰式料理、槟城虾面汤、左宗棠鸡。厨房里的厨师有泰国人、印度尼西亚人和南美洲人。墨西哥人负责洗碗。我们第一天出去送外卖的时候,做寿司的师傅是马拉西亚人和广东人。这些师傅穿着日式的宽松外衣,对着靠街的窗户,在明亮的灯光下工作。从我们站的地方看过去,里面很暖和。

那一晚上,给亚洲餐厅送外卖的全是维吾尔族人。温度只有华氏20度左右(注:摄氏零下6.6度),我们四个人缩成一团,等着客人下单。和波拉特一样,另外两个维吾尔族人也是最近才来美国的。一个的足迹从新疆到哈萨克斯坦到乌兹别克斯坦;另一个在土耳其长大,他的家人以难民的身份在那儿定居。

“我来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去军队服役。”他解释道。“在土耳其,每个男人都要服兵役。生活可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