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夜你并不寂寞(第9/10页)
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到深圳,可能先到工厂打工,做一些廉价的珠宝;几个月以后再换一份工作。另外一个外来的女工顶替了她原来的工作,表面上看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工厂仍然不断地生产着廉价首饰。不过,你完全没有办法凭此想象,一个人的思想在这种新的环境下是如何改变的。
同样,你也很难判断,究竟20年的历史对这座城市有何意义。20周年那一天越来越近了,当局几乎没有任何庆祝或纪念的意思,领导们没有要审阅部队,工人们也没有假期。中央政治局里没有一个官员出来为此发表讲话。据报道,来自中共内部的指令是,官员们要尽量淡化深圳20周年的事情。
到了20周年那一天,《深圳特区报》推出了报纸的珍藏版。头版头条的标题用粗大的字体写着:
“无尽关怀,伟大实验”
珍藏版的第一页有邓小平题写的毛笔字,还有江泽民一篇很长的公告。江泽民形容深圳是“过去20年来中国推行历史性改革的缩影”。在街上的报纸摊上,我拿起了两本很流行的女性越月刊。杂志封面上的那些标题压根儿没有提到20周年的事:
100个深圳女企业家创业的故事
初恋的结束
为何人们要在结婚前同居?
为何她们要选择坠胎?
一个老男人的陷阱
一夜新娘
访问深圳女企业家的故事
我不是一个女人
我在深圳的最后一天晚上,朱云峰回家时非常沮丧,他那一天的工作很不顺心。那天下午,他手下的一个工人出了事故。为了一件新产品的订单,工厂的工人们正在超时工作,这时候最容易出事故了。那件新产品是铝合金热水瓶。工人的伤势不是很严重,不过朱云峰还是跟艾米莉说,他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在深圳的时候,朱云峰有时会跟我说说他工厂的事情,也会问问北京的生活,不过多数的时间他都不会加入我和艾米莉的谈话。在中国,一个年轻女人要是有男友之外的男性友人,是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但朱云峰对我的出现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他是个冷静沉稳的男人;很多中国男人对女友都有一种不安全感,会表现得很霸道,但朱云峰不是这样的人。我是个外国人,也是艾米莉以前的老师,大概这两点也和我们得以保持友谊有关。不过我知道这种情况是特殊的,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少地听到艾米莉的消息了。我和女学生们的交往都有这样的规律:她们一旦结了婚,就会有一段时期,不怎么和我联络了。一旦她们的生活安定下来——通常都是有了小孩以后,她们会再和我联系上。
我在深圳的最后一天晚上,艾米莉和我把朱云峰留在了家里。我们爬上了一座山,山上有个公园,可以看到下面的整个镇子。这就是个工厂区的定居点,规模不大,这种地方在深圳关外很常见:一栋栋商铺和住房,挤在群山之间尘土飞扬的路上;而在两条主干道旁边,工厂和宿舍林立。好些当地的企业生产的是鞋子和衣服;还有一家做电脑配件的工厂近期起了一场大火,烧掉了整个顶层。工厂的白色外墙留下了被烟熏黑的痕迹。艾米莉说那场大火中没有人受伤,不过路那边的另一家工厂几年前有一场大火,就烧死了几个工人。那家工厂生产的产品是塑料做的圣诞装饰和草地上用的塑料桌椅。
两个星期以后,艾米莉就会开始她的教师生涯。她担心自己这两年在首饰厂里干活,英语已经有所退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管住那些孩子。不过她很喜欢那间托儿所的环境,每次谈起她的新工作时,艾米莉都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她现在把头发剪得很短,额头上的刘海用塑料发夹别了起来。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式样简单的项链,那是朱云峰送给她的,链坠是一块玉做的龙。艾米莉是龙年出生的。
那天晚上天气温暖,夜空清朗,明亮的群星闪烁。我们站在山顶,高高俯视着山下的景致:一列列低矮的宿舍,在这宵禁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每个窗户仍然透着光亮。那是11点刚过。我想知道每个房间里住了多少人,又有多少间房里的人正收听着电台的节目。那晚艾米莉带了她的老式收音机,我们就坐在山顶,听着“夜空不寂寞”。收音机的音量调控键坏了,胡晓梅的声音伴着些微的杂音,在夜空里飘荡。我们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第一个打进热线电话的人边说边哭了起来,她为自己对待前男友的态度感到后悔,那个男人如今离开了她。胡晓梅告诉她,这个经历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要是下次在恋爱中再碰到同样的问题,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第二个打进热线电话的人说他想念他高中的女友,如今那个女孩与他相隔两地,在另外一座城市工作。“这儿没有女孩向你微笑吗?”胡晓梅问他。第三个人很伤心沮丧,她的男朋友最近跟她说,想分开一段时间;那个男人非常好,即使明知道她说得不对,也会听她的话。胡晓梅说:“如果你都错了,那个男人仍然听你的话,那么他就是有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