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夜你并不寂寞(第7/10页)
艾米莉认为自己是属于工厂领域的人。她生活在关外,住在宿舍里,工厂的日程控制着她的生活。深圳的自由让她反感,但同时也吸引着她。虽然她不能清晰地说出自己的价值观,但她还是常常谈论道德的话题。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她看了一部好莱坞的电影,里面的情节让她非常困扰,因为女主角和很多男的上了床。但当我问她,如何看待深圳的开放和她家乡的闭塞,她说这个新城是一个进步的表现。“这儿的一切都比过去要好,”她说:“不过,我们不应该越过一些界限。”
“什么样的界限?”
“和道德有关的。”
我问艾米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手托着腮,专注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就是那些传统的道德观,”她说:“好比两个人结婚了,就应该对彼此忠诚。”
我们说起了那本畅销书《我的生活与你无关》,我问艾米莉,她觉得书中所表现出来的道德观源自哪里。“很多人说,这种观念是改革开放以后从西方传过来的。”她说:“我觉得这话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对的。很多深圳人觉得,西方国家更加先进,而中国的传统观念很落后。”不过,在艾米莉看来,这本书的叙事逻辑太灰暗了。“这本书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说深圳这所新城根本没有灵魂。书中的每一个角色生活都是一团糟,他们无法找到内心的平静。”
过完了农历新年,2月份的时候艾米莉和朱云峰开始了同居生活。他们在离深圳关口20里左右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那地方离朱云峰上班的工厂很近。由于他们住的那栋楼房造的时候太匆忙,水泥建的楼梯到处都是裂缝,不过他们住的房子还过得去,厨房里也有一些基本设备。从艾米莉来到深圳后,这地方成为了她第一个不称之为“宿舍”的家。
还有另外一对四川籍的情侣住在他们那一套居室里。两对情侣各住一间房间,客厅则共用。客厅里有一台彩电,一架VCD机,一张小茶几,还有一张做沙发用的床。有一间房间里挂着张海报,上面是一对没穿上衣的外国男女亲热的画面。海报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大家都懒得把它撕下来。在中国,这种照片很常见;只要拍摄的对象是外国人,人们似乎就没有觉得受到冒犯,反而会感到一种浪漫的情怀。
艾米莉没告诉父母租房子的事情。平时上班的时候,她仍然住在宿舍里;到了周末,她就和朱云峰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有一天,艾米莉的妈妈和她打电话的时候,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和男朋友住在一起。“我什么话也没说。她从我的沉默里知道,我们是同居了。”从那以后,妈妈和女儿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朱云峰又获得了一次升职,如今他每个月赚360美元。加上艾米莉的工资,他们两个人一个月可以赚600美元,而每个月他们都能节省下来一半的钱。
4月里一个工作日的晚上,艾米莉第一次违反了工厂的宵禁。她下班以后就离开了,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才回到工厂。工厂老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他问我昨晚几点回来的。”艾米莉后来告诉我。“他这人就是这样,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他不是问我昨晚回来了没有,他只是问我几点回来的。”我对他说:“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我没有找借口骗他,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他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我觉得他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是表现得很生气呢还是大笑两声。他直直地瞪着我,最后他终于走开了。
几周后,工厂里的另一个年轻女人开始违反宵禁的规定。
不久以后,工厂老板把生产线上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工叫到自己身边,任命她为“私人秘书”。那个女工来自湖南,只有18岁。艾米莉告诉那个女工要小心她的老板,还把老板那些风流逸事都告诉了她。最后,工厂老板把艾米莉找来,为此事和她对质。起初,他还是拐弯抹角地说话,问艾米莉说其他人都怎么评论他。这一招并不管用,于是他进入了正题。
“你是不是跟其他工人说,我很好色?”老板问道。
艾米莉回答:“对啊。”
老板干笑两声,假装在开玩笑;不过事实已经很明显,他不想再让艾米莉留在自己身边了。艾米莉利用空余的时间开始找工作,不久,她在一家托儿所找到了一份老师的工作。那家托儿所还是在关外,不过那儿没有台湾老板,没有工厂宿舍,也不用上夜班。艾米莉会在托儿所里教英文。
6月,她辞了职。工厂老板批评了她。“你变了。”老板说:“你曾经是个温顺的女孩。自从你找了个男朋友以后,你就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