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美国之音(第2/10页)

我现在教的是初二年级的英语。我觉得在这儿教书是件困难的事。这儿很穷,人们仍然没有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

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告诉你,但我不能写下来。这封信是用我女朋友的电脑写的。我会再写一封给你。

你的:弗里曼

农民的儿子:威廉·杰佛逊·福斯特

过去,绝少中国人会离开家乡,而且中国五分之四的人口都是农民。然而,这种情况在1978年后发生了改变,当时邓小平决定开始进行自由市场的改革。最终,这个政策广为人知,它的名字叫“改革开放”。在80年代,资本主义形式的变化开始在中国沿海地区崭露头角,

大片的工厂区崛起,为新兴的国外贸易服务。中国内地涌来了大批的移民,他们在建筑业或装配线上工作。到90年代,平均11个中国人中,就有1个是正在迁移中的。

离开家乡需要的是胆量和魄力。比起留在农村的人来说,迁移者一般更有能力。通常,农村里学习最出色的学生完成学业后,就会来到沿海城市。对于我的学生而言,做出离开的决定尤其艰难,因为他们如果是留在家乡,政府已经给他们提供了一份稳定的教职。每一年春天,教室里都充斥着兴奋的谈话,说着往南方或是往东部去的话题,那儿的收入较高,但迁移过去的人就没有了传统单位的保障。我的许多学生都说过这个话题,但很少有人真的去做。最后选择离开家乡的学生有些共同之处:他们的学业非常优秀;他们的性格开朗活泼;他们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他们的观点与众不同——他们的作文常常脱颖而出。

威廉·杰佛逊·福斯特(William Jefferson Foster)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起初,他的英文名叫威利(Willy);但在他毕业的那年春天,他忽然把英文名改作“威廉·福斯特”。我还没适应在他的作文上看到这样的签名,“杰佛逊”又加了上去。在作业中,他常常把签名连在一起写,3个巨大的名字龙飞凤舞地占据了第1页上方整片的空白。对于改英文名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征询过我的意见;但他曾经提过他崇拜威廉·杰佛逊·克林顿,因为这个美国总统和他威利一样,来自一个大国的穷困地区。1998年,大学毕业的威廉·杰佛逊·福斯特去东部寻找他的机遇,对此我毫不感到意外。那一年他23岁。

威利可以算是班上最聪明的学生;当然他的英语口语是全班说得最棒的。我其他的学生跟我打电话时,都宁愿用中文;只有威利坚持要用英文——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掌握这门语言。然而,我不能说他的人生道路是最非同寻常的;只是他的故事我了解得最多。毕竟,他只是中国1亿迁移者的其中一个。

邓小平与广安镇

威廉·杰佛逊·福斯特于1975年8月18日出生在双龙镇10号村第3生产队。那儿历史上从未发生过什么重要的大事。10号村没有出过名人,也没有什么古建筑或是刻了字的碑。那儿最古老的建筑是横跨蜗牛河的胜利桥。这座石桥是在40年代建造的,刚建好不久就被洪水冲垮了,后来整修了一半,桥身的宽度刚好能容一人通过。桥上并没有打过什么胜利的仗,然而“胜利”是新中国一个很流行的地名。为简单起见,共产党人用数字为当地的农村和管理单位重新命名。10号村的人口数量少于1千。

50英里以外,在四川东北部,横越那些低低的绿色山麓和太阳下闪着光芒的稻田,是一个叫“广安镇”的地方,邓小平在那儿出生和长大。1975年,广安镇只是中国其中一个偏僻的农村;而邓小平也只是其中一个曾经大有前途的政治人物,在文化大革命中遭遇了两次政治清洗。1977年,邓小平恢复了原有的政治地位后,他迅速爬升,很快成为这个国家最强有力的领导人;然而他从来没有回过故乡广安。他大概是想避免像毛主席时期那样发扬个人崇拜,毛泽东的故乡已然是人们心中的圣地。从某种程度而言,邓小平让他的故乡、这四川的一个角落停留在贫穷而被人遗忘的状态,以保护这个国家。

双龙镇比广安镇要穷,而10号村还是双龙镇里面较穷的地方。这儿没有正式记载的历史。大部分的居民,就像威利的双亲一样,是不识字的。当地过去发生的事情,有些被人们记住了,有些就留在过去,不被言说。威利的父亲生于1941年,他告诉他的儿子们,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岁月是大跃进时期。那一场政治运动从1958年持续到1961年,当时毛泽东疯狂推进更大规模的工业生产。这场运动的结果是引起大灾荒,有几百万的中国农民死去。那时候,威利父亲的好些亲戚以及儿时玩伴都饿死了,但是现在的威利父亲拒绝谈到当时的情形。他觉得,那些不堪回首的细节,应该被逐渐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