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迎来到人类世(第5/7页)

“我看,当白垩纪末期大撞击的证据已经变得如此确凿之后,我们这些研究者中就有一部分人天真地期望能够找到证据,证明大撞击与其他大灭绝事件一同发生。”沃尔特·阿尔瓦雷斯告诉我,“但结果发现事情要复杂得多。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人类也可以导致大灭绝。所以很明显,我们对于大灭绝并没有一个普适的理论。”

在莫弗特的那个晚上,当每个人都喝够了茶、谈够了笔石之后,我们来到这家世界上最窄的旅馆一楼的酒吧。一两品脱啤酒下肚,谈话转向扎拉斯维奇最喜欢的一个话题——巨鼠。老鼠跟着人类跑到了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角落。而扎拉斯维奇的学术观点是,它们总有一天会接管地球。

“有一部分可能会保持老鼠的大小和样子,”他告诉我,“但另一些可能会缩小很多或长大很多。特别是,如果发生了流行性大灭绝,有生态空间被空出来,那么老鼠或许会是从中获利的最佳候选者。而且我们知道,体型大小的改变可以发生得相当迅速。”我想起来曾经在纽约上西区的地铁站中看到一只老鼠拖着一块比萨饼皮沿着铁轨向前跑。这让我联想到一幅场景:在未来荒无人烟的地铁隧道中,老鼠膨胀到杜宾犬(Doberman)[19]大小,沿着铁轨蹒跚前行。

虽然巨鼠与笔石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但扎拉斯维奇对于巨鼠的兴趣其实是他对于笔石兴趣的一种合理延伸。他着迷于人类存在之前的那个世界,同时也对人类身后将要留下的那个世界越来越感兴趣。两项研究可相辅相成。他对奥陶纪进行研究时,总是试图从遗留下来的琐碎线索中重构那个久远的过去:化石、碳同位素、沉积岩的分层。而他瞩望未来的时候,总是试图去想象当下这个世界分崩离析之后会有什么东西能够留存到未来:化石、碳同位素、沉积岩的分层。扎拉斯维奇相信,即便只是稍有训练的地层学家,也能像我们今天这样在有限的时间内搞清楚1亿年前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再过1亿年,情况也是一样的。所有我们今天引以为豪的人类造物,比如雕塑和图书馆、纪念碑和博物馆、城市和工厂,都会被压缩成一层沉积物,比一张卷烟纸厚不了多少。[20]扎拉斯维奇曾经写道:“我们已经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21]

人类实现这一伟业的方式之一,就是我们永不停歇的折腾。常常是带有目的性的,但也常常是毫无目的性的,人类重新安排了地球上的动植物分布,把亚洲的动植物谱系带到了美洲,又把美洲的带到了欧洲,再从欧洲带到澳洲。老鼠向来都是这些迁移的排头兵,到处都留下了散落的骨头,甚至包括人类从未想过要去定居的那些偏远岛屿。太平洋大鼠(Rattus exulans)本来是东南亚的原住民,随着波利尼西亚的航海者到了夏威夷、斐济、塔希提岛、汤加、复活节岛、新西兰以及其他许多岛屿。由于遇不上什么天敌,这些偷渡的太平洋大鼠迅速繁殖,用新西兰古生物学家理查德·霍德威(Richard Holdaway)的话说就是“一股灰潮”,把“能吃的一切东西都转变成了大鼠蛋白”。[22](最近一项对复活节岛上花粉和动物遗骸的研究得出结论,岛上的森林被毁其实不是人类的过错,而是偷渡来的大鼠无节制的繁殖所致。[23]岛上原生棕榈树产种子的速度赶不上这些尖牙利齿的小动物膨胀的胃口。)当欧洲人到达美洲并继续向西到达波利尼西亚人定居的那些岛屿时,他们也带来了甚至更具适应性的挪威大鼠(Rattus norvegicus)。在很多岛屿上,这种本来源于中国的小动物在竞争中击败了先前的入侵鼠,甚至还破坏了之前太平洋大鼠没有影响到的鸟类和爬行类种群。或许可以说,大鼠已经建立了它们自己的“生态空间”,似乎能让子子孙孙们牢牢地占据住。扎拉斯维奇认为,今天这些大鼠的后代们还将辐射到太平洋大鼠和挪威大鼠帮忙清空的那些生态龛中。他想象,未来的大鼠会演化出新的形状和大小:有些“比鼩鼱还小”,另一些则像大象一样大。他曾经写道:“为了满足好奇心,同时也为了保持一种开放的可能性,我们不妨想象一下,演化之后的大鼠中有这样一两个物种的大型啮齿动物:它们近乎赤裸地生活在洞穴中,加工石头作为原始的工具,身披其他哺乳动物的兽皮,而这些哺乳动物都是被它们当作食物杀死的。”[24]

与此同时,无论老鼠的未来如何,它们帮忙带来的灭绝事件将留下其特有的印记。虽然远远不如多布崖的泥岩或古比奥的黏土层中所记录的那样极端,但还是会在岩石中作为一个转折点出现。气候变迁本身也是一种推动灭绝的力量,同样会留下地质学痕迹。类似的因素还有放射性尘埃、河流改道、单一性种植的农业以及海洋的酸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