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迎来到人类世(第3/7页)

笔石有个地层学家很喜欢的好习惯:分化出新的物种、扩张、灭绝,全都在相对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扎拉斯维奇把它们比作《战争与和平》中温柔的女英雄娜塔莎。他说两者都是“娇弱的、神经质的,对身边的事物极为敏感”。笔石的这种特性让它们成为很有用的标准化石——依次分布的不同物种可以用来鉴定顺序排列的不同岩层。

原来在多布崖找笔石的化石竟然如此容易,即便对于最业余的化石收藏者而言也是一样。在那块露出地面的粗糙岩石中,深色的部分是页岩,只要用锤子轻轻一敲就能搞下来一大块,再敲一下就能把它从侧面剥开,就像打开一本书一样,每一页都能轻易翻开。在石面上往往什么也看不到,但也常常会有一个(或更多)模糊的印记——来自一个远古世界的信息。我找到的笔石中有一个保存得异常清晰。它状如假睫毛,只不过很小,就像是给芭比娃娃准备的。扎拉斯维奇告诉我,这是一块“博物馆藏品水平的标本”。毫无疑问,他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我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当扎拉斯维奇教会我要找什么样子的化石之后,我自己也能观察到灭绝的变化。在深色的页岩中,笔石很多,而且种类丰富多样。我很快就采集了大量标本,塞满了上衣口袋,沉甸甸的。许多笔石都是V字形的不同变体,从一个中央节点向两侧伸出两个分支。有些看起来像是拉链,有些则像叉骨。还有一些在分支上又长出了新的分支,像是一棵迷你树。

与之相比,浅色的石头中很贫瘠,几乎找不到笔石。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过渡,也就是从黑石头到灰石头,从许多笔石到没有笔石,似乎是突然之间发生的——用扎拉斯维奇的话来说,也的的确确是突然发生的。

“从黑色到灰色的变化,标志着一个转折点,也可以说是海底环境从适宜生存变为不宜生存。”他告诉我,“而且在人的一生之中就能看到这个变化。”他称这种过渡明显是“居维叶式的”。

与我们一起来到多布崖的还有扎拉斯维奇的两个同行,丹·康登(Dan Condon)和伊安·米拉尔(Ian Millar),英国地质调研会的成员。他们是同位素化石方面的专家,准备从这块岩石的每一个岩层条带中取样——他们期望其中能含有微量的锆石。回到实验室之后,他们将把岩石样品溶解掉,然后进行质谱分析。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确定这些岩层是多久以前形成的,前后误差不超过50万年。米拉尔是苏格兰人,声称自己不怕这种“浓雾”。不过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用英语来讲,这就是大雨。裸露岩石的表面开始有泥水流下来,很难再取得干净的样本。于是,大家决定第二天再来试试看。三位地质学家收拾好装备,我们一起踏着小路上的积水走回停车的地方。扎拉斯维奇已经在附近的小镇莫弗特(Moffat)预订了小旅店。我读了那个小镇的旅游宣传手册,说那里有世界上最窄的旅馆和一座绵羊铜像。

等所有人都换好了干衣服,我们在小旅店的起居室里碰面,一起喝茶。扎拉斯维奇带了几篇他最近发表的有关笔石的论文。康登和米拉尔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翻了翻白眼。扎拉斯维奇不理会他们,耐心地给我解释着他最近发表的另一篇论文的意义所在。这篇题为《英国地层学分析中的笔石》的论文长达66页,包含多达650个笔石物种的详细绘图。在这篇论文中,笔石的灭绝效应虽然没有山坡上雨水冲刷之下的岩石那么生动,但却展现得更为系统。直到奥陶纪结束时,一直是V字形的笔石占据统治地位。其中就包括像波纹双鹤笔石和分支矢量笔石(Adelograptus divergens)这样的物种。波纹双鹤笔石的个虫鞘壳沿着两个分支排布,两个分支先是弯曲分开,后又朝向彼此,像是獠牙,又像是两道波浪线。分支矢量笔石除了两个主要的分支以外,还有一些像拇指一样伸出来的小侧枝。只有少数几种笔石熬过了大灭绝事件,并最终分化成更多的物种,在志留纪重新占领海洋。但是志留纪的笔石整体形状是流线型的,更像一根棍子,而不是一些分支。V字形的笔石则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笔石的命运与恐龙、沧龙、菊石类似,虽然规模上要小得多,但同样代表着一种曾经高度成功的生命形式最终走向了灭亡。

4.44亿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荡尽了笔石,更不要说牙石、腕足动物、棘皮动物以及三叶虫?

在阿尔瓦雷斯假说刚刚发表之后的几年间,人们基本上认为,物种大灭绝的统一理论已经出现了——至少对于那些不认为这个假说是“痴人说梦”的人来说是如此。如果一颗小行星制造了化石记录中的一条空白“缝隙”,似乎有理由相信同样是大撞击制造了所有其他那些“缝隙”。这种想法在1984年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那一年有两位来自芝加哥大学的古生物学家发表了对于海洋化石记录的全面分析结果。[9]这项研究表明,除了五次规模较大的灭绝以外,还有许多规模较小的灭绝事件。当所有这些灭绝事件放在一起统一考量的时候,一种规律就浮现出来了:物种大灭绝似乎是以2600万年的固定间隔发生的。换言之,灭绝是周期性爆发的,就像是从地球这个大茧中定期钻出来的一只蝉。这篇论文的两位作者戴维·劳普和杰克·塞普考斯基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爆发,但他们猜测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某些“天文学和天体物理学的循环”,与“我们太阳系从银河系的旋臂中经过”有关。阿尔瓦雷斯父子在伯克利的同事,一些天体物理学家把这个推测又向前推了一步。他们声称,这一周期性可以用太阳的一颗小“伴星”来解释:这颗伴星每2600万年经过一次太阳系的奥尔特云(Oort Cloud),引发了大规模的流星雨,给地球以毁灭性的打击。这颗伴星得了个带有恐怖电影范儿的外号——复仇女神(Nemesis)。但对于伯克利的这些天体物理学家来说有个问题:没有人曾经观察到过这颗伴星。不过,这也不是不可逾越的问题,因为太空中的小恒星多得是,很多都还等着人们去观察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