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迎来到人类世(第2/7页)

有时被称为新灾变论的理论认为,地球只有在不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才缓慢变化。这种理论现在已经成为地质科学的一个标准组成部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占主导地位的范式既不是居维叶的,也不是达尔文的,而是结合了两者的关键元素:“偶尔被恐慌打断的长久安逸。”虽然出现的次数稀少,但这些恐慌的时刻却是极其重要的。它们决定着灭绝的整体图景,也就是说,决定着生命的整体图景。

小路顺山势而上,越过一道湍急的溪流,又从相反的方向再次越过同一道溪流。路旁有一只绵羊的尸体,死去多时,已经干瘪得像个废弃的气球。这座小山绿得发亮,却几乎没什么树。那只死羊的祖祖辈辈们确保山上不会有任何东西长得比它们嘴的位置还高。在我看来,天上是在下雨。不过,这里可是苏格兰的南部高地。一位与我一同远足的地质学家告诉我,这只能算是很小的毛毛雨,苏格兰语称之为“浓雾”(smirr)。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处叫作多布崖(Dob’s Linn)的地方。在一首古老的民谣中,虔诚的牧羊人多布曾经在这里把魔鬼推下了悬崖。当我们到达那道悬崖的时候,“浓雾”似乎更浓了。那里的景色很美,一道瀑布飞流直下,碎裂在一道狭窄的山谷之中。在小路边上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块露出地面的岩石,边缘粗糙,表面有纵向的条纹,就像裁判员的衣服一样,由明暗相间的条带组成。来自英国莱斯特大学的地层学家简·扎拉斯维奇(Jan Zalasiewicz)把他的帆布背包放在湿漉漉的地上,整了整身上的红色防雨夹克。他指着岩石上的一道浅色条带告诉我说:“那儿出了坏事。”

我们所看到的那块岩石是差不多4.45亿年前形成的,属于奥陶纪末期。当时,地球就像是遇到了一场漂流木大拥塞,包括今天的非洲、南美洲、澳洲以及南极洲在内的大部分陆地都连在一起,形成一块巨大的陆地,称为冈瓦纳古陆,横跨纬度超过90°。当时的英格兰地区属于如今已消失不见的阿瓦隆尼亚大陆,而多布崖当时位于南半球,沉在称为伊阿珀托斯的大洋底部。

奥陶纪紧接在寒武纪之后。即便是最不用心的地质系学生也知道寒武纪,因为在这一时期出现了生命的“大爆发”,产生了众多新的生命形式。奥陶纪也一样,是生命挣脱原有形式、纷纷迈向新方向的时期,即所谓的奥陶纪辐射。不过,这个时期的大多数生命仍旧困在水里生活。在奥陶纪中,海洋生物的科数增加了两倍,而且海里的动物我们多多少少已经能认得了(如今天的海星、海胆、海螺以及鹦鹉螺的祖先),当然还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动物(牙形石,长得大概像鳗鱼;三叶虫,有点像是现在的马蹄蟹;还有巨大的海蝎子,怎么看都像是从噩梦里跑出来的东西)。最初的珊瑚礁形成了,今天蛤蛎的祖先也有了像蛤蛎一样的样子。到了奥陶纪中期,最早的植物开始在陆地上扩张领地。它们是原始的苔藓和地钱,紧贴在地表生长,好像对它们周遭的新环境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到了奥陶纪末期,差不多4.44亿年前,海洋几乎被清空了,大约85%的海洋物种灭绝了。[6]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这一事件被视为所谓的“伪大灾变”,只不过证明了化石是多么不可信。而今,它被视为五次大灭绝中的第一次,并且被认为包括两次短暂且强烈的致命冲击。尽管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们远没有白垩纪末期灭绝的那些动物那么有魅力,但它同样标志着一个生命史上的转折点——当游戏规则突然改变时,产生的后果无论如何都将永远存在下去。

那些在奥陶纪大灭绝中得以幸存的动物和植物“继续构建着现代世界”,英国古生物学家理查德·福提说:“若是幸存者的名单有少许不同,那么今天的世界也将不同。”[7]

扎拉斯维奇是我此次多布崖之行的向导。身材消瘦的他长着乱蓬蓬的头发和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言谈举止非常讲究礼数,却又不令人反感。扎拉斯维奇是笔石方面的专家。笔石是一纲曾经非常繁盛、高度多样化的海洋生物。它们兴盛于奥陶纪,在其后的大灭绝中差一点就全军覆没。用眼睛直接去看的话,笔石化石就像是一些刮痕,有时也像是史前的岩画。(笔石[graptolite]这个单词来自希腊文,意为“写有字的岩石”,是由林奈最初创造的。不过,林奈认为它们不是矿物化的动物硬壳,而只是动物遗体留下的印记而已。)如果用放大镜来看的话,笔石常常有着可爱的形状,让人产生各种联想:有的品种像是羽毛,有的像里拉琴(lyre)[8],还有的像是蕨类植物的叶子。笔石是群居动物,单独个体称为个虫(zooid),能够建造自己的小小的管状居所,称为鞘壳。每一个鞘壳又能和邻居连在一起,就像是一排房子一样。所以,一块笔石化石其实代表了一个小种群,能够漂浮在水中,甚至很可能是在水中作为一个整体游动,寻找更小的浮游生物作为食物。没人知道个虫到底长什么样子——就像菊石一样,躯体的柔软部分无法保存下来。不过,目前认为笔石与现存的羽鳃纲动物长得很接近,后者样子就像是海洋版的捕蝇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