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初的企鹅(第3/10页)

莱尔对于物种转变论的极力反对几乎同居维叶的反对一样令人费解。莱尔知道,新的物种会规则地出现在化石记录中。但这些新物种是如何起源的?这个问题莱尔从未进行过正式的论述。他只是说,可能每一个物种最初都有“一对或是一个个体(如果一个个体就足够的话)”,此后不断倍增,并扩张到更广阔的区域中。[17]这个过程似乎要依赖于神的力量,或者至少要有某种超自然力量的介入。这显然很奇怪,并与他为地质学所设下的规则相违背。事实上,正如一位评论者所观察到的那样,这种方式所需要的“根本就是某种奇迹”,[18]而那正是莱尔在地质学研究中曾经予以驳斥的东西。

随着自然选择理论的建立,达尔文又一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认识到,正如无机世界比如三角洲、河谷、山脉的特征是由逐步的改变来塑造成形的,有机世界也类似地受着常态化改变的影响。鱼龙和蛇颈龙,鸟和鱼,都是靠着无数个世代间所发生的物种转变过程才有了今天的样子。当然,这之中也包括人类,虽然这一点最为令人难以接受。物种转变的过程虽然慢到令人无法察觉,但在达尔文看来,却是仍在继续之中。无论是在生物学中,还是在地质学中,现在都是通往过去的钥匙。在《物种起源》最常被引用的一段话中,达尔文写道:

可以这样说,自然选择无时无刻不在仔细检查着全世界的每一个变异,哪怕是最微小的;它去除那些坏的变异,保留并叠加好的变异。无论在任何时间或任何地点,只要得到机会,它就一直默默无闻地工作着。[19]

自然选择消除了对于创造性奇迹的所有需求。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每一个变异,哪怕是最微小的”,都能够积累起来,新的物种就会从旧的物种中浮现出来。这一次,莱尔没有立即为自己学徒的作品鼓掌叫好。他只是不情愿地接受了达尔文理论中“带有改变的传承”这一概念。莱尔太过不情愿了,以至于他的立场最终毁了两人之间的友谊。

达尔文关于物种如何起源的理论又进一步发展为物种如何消亡的理论。灭绝与演化对于彼此而言,就像是生命这件织物上的经线与纬线,或者说是硬币的两面。达尔文写道:“新形式的出现与旧形式的消亡是捆绑在一起的。”[20]两者共同的推动力是“为生存而进行的奋斗”——它给适应者以奖励,对于不适应者则予以消灭。

自然选择理论的基础在于相信如下这一论述:每一个新的变异或是最终的新物种,其产生和维持都要具备相对于其竞争对手的某种优势;优势较低的形式最终灭绝,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21]

达尔文用驯养的牛做了类比。当一个更有活力、更高产的变种被引进后,它就会迅速排挤掉其他品种。例如他指出,在约克郡,“历史告诉我们,古代的黑牛被长角牛替代了”,而后者后来又被短角牛“扫除掉了,就好像罪魁祸首是某种致命的瘟疫似的”。

达尔文强调了其理论的简洁性。自然选择是一种如此强大的力量,根本不再需要其他的力量。奇迹一样的物种起源,改变世界的大灾变,都可以一起抛弃掉。“关于物种灭绝的整个研究,之前都被带进了没必要的神秘之中。”他如是写道,含蓄地嘲讽了居维叶。

在达尔文的设定之下,会有一个随之而来的重要预测。如果灭绝由且仅由自然选择来推动,那么这两个过程应该有着大致相当的速率。不论怎样,灭绝的发生必然是更为渐进式的。

“一类动物全部物种的灭绝通常会是一个比其诞生更缓慢的过程。”达尔文在书中评论道。[22]

没有人曾亲见一个新物种诞生,据达尔文来看,人们也不必有这样的期待。物种形成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可能实际观察到。“我们看不见这种正在发生之中的缓慢变化。”他写道。顺理成章地,想要目睹灭绝过程也应该是同样困难的。然而实际上似乎没那么困难。事实上,当达尔文在那座著名的肯特郡故居中闭门著书,发展他的进化论思想时,欧洲最著名的物种之一大海雀的最后几只个体消失了。而且,这一事件还被英国的鸟类学家浓墨重彩地写入了编年史。就这样,达尔文的理论与事实直接产生了矛盾,矛盾的背后却有着深远的潜在意义。

冰岛自然历史研究所是位于雷克雅未克市郊一道孤独小山坡上的一栋崭新建筑。它有着倾斜的屋顶和倾斜的玻璃幕墙,看起来有点像是船艏的样子。这是一家研究机构,不对公众开放,也就意味着要想参观这里收藏的任何一件标本都需要特别的预约。我在预约那天才了解到,这家研究所里的标本包括:一只虎的填充标本、[23]一只袋鼠的填充标本以及塞满了一柜子的极乐鸟填充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