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第七章 躲楚使,庄子离乡投友

孟津会盟顺利结束,楚国纵亲副使公子如长吁一口气。然而,就在公子如动身前往宋地拜会“真人”的当口,却被威王召到身边伴驾。

与魏、齐、韩三王在虎牢关达成伐秦意向后,楚威王受不住北方天寒,谢绝纵约长魏惠王的盛情相邀,取道鲁山口进入方城,摆驾南归。

一则上了年岁,二则近年被嫔妃佳丽掏空精髓,楚威王初始北上时还没觉出什么,踏上归程后渐渐不堪,一入鲁山口就轰然病倒了,先是腿脚不听使唤,夜晚盗汗,继而厌食、口渴、骨疼,全身无一处是舒坦的。跟在身边的子嗣只有公子如一人,大小诸事自也责无旁贷。

从随行御医口中得知父王所患的只是气血两虚,并非死症,公子如略略放心,吩咐放缓行程,走走停停。御医汤药及时,针砭齐用,公子如也使出多年来的修炼功夫辅佐内功,在此后两个多月里,威王非但经受住了长达两千余里的旅途颠簸,且在回到章华台后,饮食增加,气色大有好转。

看到父王明显康复,朝臣皆来道福,公子如终于吁出一口气,正式提出赴宋要求。

威王这才想起当初承诺,但几个月下来,他是真的离不开公子如一步,旨令内臣约车前往宋地,务必请到庄真人至楚。

宋地蒙邑,西南郊十数里处有濮水流过。草长莺飞时节,天气转暖,濮水微波荡漾,是理想不过的赏春去处。

河床宽阔,但时值春旱,水流不大,水并不深,近岸边可以清楚地看到来回游动的小鱼。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坐在一块长满草的土墩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一块沙洲。沙洲岸边,几只野鸭子正旁若无人地将嘴巴啄进水草里,边啄边发出“嘎嘎嘎嘎”的叫声。

离这孩子几步远处,一个头发蓬乱、衣衫同样褴褛的中年男子不无惬意地一腿搭在另一腿上,枕着另一块小土墩睡梦正酣。

蓦然,那男子搭在上面的腿滑落下来,微微颤动起来。另一腿也似受到感染,跟着振动。然后是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一伸一屈,甚有节奏。

孩子显然看到了那男子的变化,目光从河面上收回,落在男子脸上。

中年男子的面部完全松懈,嘴皮子一张一合,一道口水随着两片嘴皮子的不断掀动而流出嘴角,从腮边滴出一条悬线,落进一窝草里。

这个沉浸于酣梦中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公子如一心欲访的“真人”——庄周。

庄周的手脚兀自摆动一会儿,乍然醒来,忽地坐起,用袖子抹去嘴角口水,又用手背在眼窝子里揉几下,睁开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河水,喃喃语道:“奇哉,奇哉!方才还明明白白是只蝴蝶,只这眨眼间,怎就变成庄周了?”似在梦中,又似梦醒,眉头微微拧起,陷入困惑,“我这是梦呢,还是醒呢?我这是周呢,还是蝶呢?我这是梦到蝶的周呢,还是梦到周的蝶呢?”猛拍几下脑门,“是哩,醒与梦,周与蝶,必定有个区分。可这区分何在呢?是梦与醒的那个瞬间吗?醒是周,梦是蝶。梦不是醒,蝶不是周。此时的我是醒后的周,可那梦中的蝶又是何人呢……”

庄周挠挠头,陷入苦思。

“阿大。”旁边的孩子见他这般没完没了,憋不住了,轻叫出来。

庄周抬头望去,这才看到那孩子,略吃一惊:“逍逍,你啥辰光来的?”

“早就来了,”叫庄逍的孩子应道,“有大半个时辰哩。你一直睡,我……”打住话头。

“是来玩水的吧?”庄周忽地站起,指河水道,“走走走,阿大这就带你看河鳖去,天暖和了,河鳖这在岸上晒盖盖呢!”

“我不看河鳖,我……饿了。”

“饿了?”庄周顿住步子,扑哧笑道,“饿了该去找你娘呀,让她给你做吃的。”

“阿大,”庄逍哭丧起脸,“是娘让我来的,家里没吃的了。”

“没吃的了?”庄周吃一怔,“不可能呀!前几日不还烙着饼吗?”

“就烙那一块饼,大半块让阿大拿走了。剩下小半块,不够俺仨吃。这都三天了,遥遥饿得哭,娘没法子,这才让我来寻你。”

“那就让她再烙一块呀!”

“没有面了。”

“唉,”庄周眉头皱起,半是嗔怪地轻叹一声,“你娘也真是的,没面就去寻面哪,连这等小事也来烦我,这这这……”看看头顶上的日头,又看看河水,“春江水暖,阳光明媚,她就容不得阿大自在这一时。”

庄逍嘴巴掀动几下,低下头,没吱出声。

“好了好了,”庄周摇摇头,又叹一声,慢腾腾地伸个懒腰,“走吧,这就回家去!”

庄周跟在庄逍后面,越过河堤,沿一条小路走了有一个时辰,踏上一道长满乱树、郁郁葱葱的土冈。他家就在土冈后面,是个还算宽敞的简易草舍,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周围用碎石块砌出一个不足腰深的院落,可防野猪,但防不住狗。院门是个单扇柴扉,用麻绳套在一侧的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