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患难情真(第2/7页)

婉儿点点头。

比起婉儿的伤心,汪朝宗的心像沉重的铅块,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几天来,他独自一人闷在屋里,枕着双臂躺在椅子上,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灯火。桌子上摆着的食盒里,简单的粥菜纹丝没动。门窗紧闭,一只蜡烛烛泪低垂。

汪海鲲愤怒的声音一次次地在他耳边回荡:这腐败的朝廷为了自己的贪欲,一味地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生不如死,这难道也是为君之道?海鲲愚钝,也读过不少圣贤之书,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盐政的种种问题,根子就出在皇帝以国家为一姓之私……这个盐政制度已经是风雨飘摇、千疮百孔,再好的裱糊匠也无法为它粉饰了!

他一直以为海鲲年少轻狂、耿直莽撞,可是,他说错了么?

门响的声音传来,汪朝宗烦躁地说:“别理我,我没事!去看看婉儿!”

站在门口举着灯盏的是英子。英子低着头,一脸泪痕。她把灯盏放到桌上,对着汪朝宗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错!”

汪朝宗回头看着她。

“要不是我把他拉进天地会,他不会有今天。我……我对不起你!”英子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哽咽道,“更对不起海鲲,我一闭眼就看见他的样子……”

汪朝宗慢慢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痛苦地摇头:“真正错的是我。我让他看到了社会太多的负面,却没有给他找到一条出路。他……他其实是在替我背负不该背负的东西。”

汪朝宗潸然泪下,英子哭泣着抱住了憔悴佝偻的他。

生命的力量是最震撼人心的,汪海鲲的死也深深触动了马德昌。他觉得海鲲的死和阿大人那一跪,就像镜子一样,照出他内心的丑恶。活在这人世间,到底为别人做了什么?

有生以来,他心里装着的只有复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可是,当他戴上这红顶子之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过去的好勇斗狠、使奸耍坏,貌似得逞了,但他的先人,真的会为他感到光荣么?海鲲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阿克占挡住了扬州的洪水,却挡不住来自京城的围攻。盐引案的揭露已经威胁到和砷等重臣,他们群起攻之,状告阿克占为了在盐引案上博取虚名,弥补盐务亏空,擅自截留高家堰维修款,引发大水,依律当斩。

平静下来的堤坝上,阿克占带着人们做着扫尾工作。突然,全套朝服的首席军机大臣阿桂神色威严地站在了阿克占面前。他的背后,是四个手按刀柄级别不低的蓝翎侍卫。

憔悴脏乱、两眼通红、胡子乱蓬蓬,官服上全是泥点水点的阿克占,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阿桂。

周围的人们仿佛都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纷纷围过来,沉默地看着。

“阿克占,跪接圣旨!”

阿克占撩起袍服,郑重其事地跪在泥水里,头低了下去。

马德昌在一边也要陪跪,阿桂摆摆手。

他清清嗓子,摊开旨意:“皇帝诏曰:朕昔命阿克占署理两淮盐政,悯其旧有功于国家。实期该员忠勤用命,体恤朕心。孰料该员昏庸颟顸,擅作威福,截留高家堰维修款,导致里下河大水。河工至重,阿克占难辞其咎,罪不可赦。着随旨革去该员两淮盐政之职,不必诣京投部,即刻发往伊犁军前效命。钦此。”

“罪臣……接旨!”

蓝翎侍卫们走上前去,一个侍卫拿掉了他的官帽。

围观的人们轰嚷起来:“不能这么对我们大人!”

“盐院老爷泥里水里,家也不回,没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撤了他?”

“就是,京里那些老爷谁敢把行署扎在大堤上?”

众怒难犯,蓝翎侍卫们不知所措,尴尬地望着阿桂。

阿桂走上前来,俯视着阿克占:“阿克占,你服罪么?”

阿克占声音颤抖:“老少爷们,别说了。阿克占对不起你们!我,服罪!”

人们安静下去。阿桂亲自动手把阿克占搀起来,低声道:“皇上不叫你进京,叫你直接去伊犁。你该体恤到他老人家一片苦心。你我同殿称臣,我不催你,过些日子,自己起身吧。穆兴阿是你老下属……现在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让你去伊犁了吧?”他拍拍阿克占的肩膀,带着侍卫们转身走了。

阿克占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又直挺挺跪倒,发出一声带有哭腔的大喊:“皇上!”

有人参了他,那是肯定的。虽然阿克占一生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仍不免闷气沉沉。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身边的人,这种被人背后捅一刀的痛苦折磨着他,以至何思圣站到他门口,他也冷冷一眼,并不开口。何讪讪地说:“东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