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面来风(第6/7页)

蒋成也坐在大堂的一角,侧耳听着。他并不随众喝彩。

吴老板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一拍桌子:“胡先生,你这说的是什么书!咱们鲍总商手下的人,还没断气哪,怎么一句也不提鲍总商?”

胡敬亭不以为然地说:“请吴老板指教小人说书,小人这个书,说出来也得看列位看官爱不爱听。”

吴老板更怒:“我们鲍总商怎么就上不得台盘了?”

胡敬亭不理他:“扬州大街小巷走一走,访一访。提起汪总商大伙都挑大指头,清河道、兴水利,修桥铺路、扶老济贫。寒天赠棉衣,荒年开粥场。在商言商,要文有文。说出去美名天下传扬!要说你们鲍总商,光听见哪些馆子里又添了他老的新菜——要是有一天鲍总商也能像汪总商一样,满城的百姓提起来都喊一声好,我小人指着这书牌子发誓,我也替他说书!”

茶客们纷纷鼓噪抗议:“胡先生说了二十年书了!他说什么是什么,说什么我们听什么,没看过有硬逼着改口的!”

吴老板气得脸上发黑,浑身直抖:“好!姓胡的,咱们走着瞧!”

吴老板气鼓鼓地离开茶社,直奔了鲍府来。

鲍以安瞪着眼问:“他们真这么说?”

吴老板点头:“鲍总商,您是了解我的。我老吴一辈子老实,万事不敢强出头。他们要不这么说,我哪敢挑这么大事啊。”

鲍以安沉吟。

吴老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鲍总商,有句话,可能不中听。”

“你说。”

“鲍总商,我从令尊老鲍总商在位起,就始终跟着咱鲍家。咱鲍家在扬州,世代总商。哪怕汪朝宗的岳丈萧老爷子做过首总,他们也比不起。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树大根深,百十年的基业。不说争强好胜,似乎也用不着寄人篱下。”

“你不知道。朝宗——汪总商他,对我有恩。鲍某好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做那孱头的事。再说,扬州城一共这几个大总商,整天争来斗去的也不成。生意还怎么做?咱们是同行,可不是冤家。”

“这些我都明白。可你看看现在人家那声势。这么一来,咱们鲍家的盐商比他们汪家的,实打实就矮了一截。咱也不是要跟谁斗。鲍总商,朝廷当年设立几大盐商,不是一大盐商,终究是有道理的。不能任他一家做大!实话跟你讲,这口怨气,我都咽不下去!”

“这——老吴,你先别乱来!你容我再想想。”

吴老板看他不再搭话,便悻悻地退了。

这时,一直坐在一边看书的鲍渐鸿开腔了:“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鲍以安有些吃惊地看着鲍渐鸿。鲍渐鸿放下书,走了过来,显得有些老成:“爹,你想想啊,胡敬亭只是个说书的,他这么说,汪伯伯未必知道,更未必赞成。”

鲍以安哈哈笑起来:“你小子,这话倒是个理儿,书没白读啊。”

“陆游诗云:‘夕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蔡邕本一代名士、正人君子,可是后世说书的硬是拿他说事儿,编出《琵琶记》的故事来,毁他的名声。”

“你是说,那蔡伯喈不是个抛妻别子的小人?戏里都这么唱的!”

“说书唱戏的总爱拿名士说事儿,否则谁爱听呢?”

“可这好名声也不能全落到老汪一人头上啊。”

马德昌像只老猫似的蜷在靠背椅上,微闭着眼睛,耳朵却高高竖着。

几个马系盐商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前。

马德昌慢慢地问话:“风都给我放出去了?”

“是。现在满城里的人都在说汪朝宗。其实马总商您不吩咐我们,汪朝宗的大名也早传开了,今天连胡敬亭都在书里说他。”

“那他汪朝宗可是红得很哪。”

“谁说不是呢?马总商,咱还真得防着点。湖北有些引岸的匣商们已经动心要投奔汪朝宗了。”

“武昌府本来就是他家的引岸嘛。锦上添花,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咱们的生意还是要做,而且要做好。你们回去都给我警醒着点,咱们自己的地盘,一定要守住。不能先临阵倒了旗枪。”

“马总商放心!错不了!”

“所以,要把汪朝宗捧上去,让他树大招风!你们回去吧。”马德昌仍然靠在靠背椅上,微闭着眼睛。

盐商们离开后,一个人从屏风后转出来。这个人正是铁三拳。

马德昌也不睁眼,只说:“老铁,都听见了?这回多半还得劳烦你。”

铁三拳狐疑地说:“听是都听见了,可是不太明白。前几天你不还和汪朝宗称兄道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