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7页)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也就是那位被称作列宁的人,现年四十六岁。个子很矮,人很结实,他衣着整洁,却有失优雅,因为过于忙碌,没时间打扮自己。他曾有过一头红发,但很早就开始谢顶,现在头顶亮闪闪的,周围是一圈发育不良的毛发,下巴上留着一撮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姜黄色中夹杂着灰白。初次见面时,沃尔特觉得这人没什么特别,既没有出众的相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沃尔特扮作一个外交部的低级职员,受命为这些布尔什维克穿过德国返乡做具体的安排。列宁评估似的盯着他,显然在猜测他实际上是某个情报人员。

他们前往边境地带的沙夫豪森,在那儿换乘德国的火车。这些人一直住在瑞士的德语区,因此都能说几句德语。列宁本人的德语还不错。沃尔特看出他是位了不起的语言学家。他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英语也说得过去,还能用古希腊语读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对列宁来说,捧着一本外语词典坐上一两个小时是最理想的休息。

在戈特马丁根,他们又换了一列火车,上面装了一节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密封车厢,好像他们是传染病携带者。四个门中三个都是锁死的。第四个门旁边是沃尔特的包厢。这不过是为了安慰过分焦虑的德国当局,实际上毫无必要——俄国人根本没想逃跑,他们一心想着回家。

列宁和他的妻子娜佳有一个单独的包厢,其他的都是四人挤一间。所谓的平均主义看来也不过如此,沃尔特觉得有些讽刺。

当火车从南向北穿越德国,沃尔特渐渐感觉到列宁平淡外表下的人格力量。列宁对吃的、喝的、住的,甚至钱财全无兴趣。所有时间都消耗在政治上。他总在争论各种政治问题,写政治文章,一边思考一边做政治笔记。争论中,沃尔特发现列宁总是比他的战友们更见多识广,也比他们更加深思熟虑,除非讨论的问题跟俄国或政治无关,这种时候他就插不上嘴了。

他是一个很煞风景的人。第一天晚上,戴眼镜的年轻人卡尔・拉狄克在隔壁的包厢里讲笑话:“有个人因为说了‘尼古拉是白痴’这句话而被逮捕。他跟警察说,‘我说的是另一个尼古拉,不是指我们敬爱的沙皇。’警察说,‘你撒谎!如果你说白痴,你显然指的是沙皇!’”拉狄克的同伴们大声笑了起来。列宁从他的包厢里出来,板着脸厉声命令他们安静。

列宁不喜欢吸烟。三十年前,在他母亲的坚持下他自己把烟戒掉了。为了对他表示尊重,其他人在车厢尽头的厕所里吸烟。三十二个人只有这么一个厕所,因此总是有人排队、争吵。列宁动用他超群的智力解决这一难题。他裁了一些纸片,给每人发了两种券,一种用于正常使用厕所,另一种面值较小的用于吸烟。这个办法减少了排队现象,结束了争吵。沃尔特觉得很有趣。这种券很有效,人人都满意了。但没有经过讨论,也没有尝试集体决策。在这些人之中,列宁是一个仁慈的独裁者。如果他真的大权独揽,会用同样的方式管理大俄帝国吗?

不过,他有可能赢得权力吗?如果不能,沃尔特就白白浪费了时间。

他发现只有一种办法能加大列宁胜利的砝码,于是拿定主意放手一搏。

他在柏林下了火车,说自己还会回来陪俄国人最后一程。“别耽搁太久,”其中一个说,“我们一小时后就离开了。”

“我很快就回来。”沃尔特说。这列火车什么时候开车由沃尔特说了算,但俄国人不知道内情。

车厢停靠在波茨坦站的旁轨上,他只花几分钟就能从这儿走到柏林老城中心威廉大街76号的外交部。他父亲宽敞的房间里摆着一张沉重的红木书桌,墙上挂着皇帝的画像,还有一只玻璃橱柜,里面摆满他收藏的陶瓷,包括他最近一次去伦敦时买下的那只十八世纪的米色水果钵。正如沃尔特所愿,奥托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

“列宁的信仰是毫无疑问的。”他喝着咖啡,向父亲说道,“他们已经在不改变俄国社会的情况下摆脱了压迫的象征——沙皇。但工人并未掌握权力,中产阶级仍然控制着一切。最重要的是,出于某种原因,列宁本人十分讨厌克伦斯基。”

“可他能够推翻临时政府吗?”

沃尔特无奈地摊开双手:“他非常聪明,意志坚定,是天生的领袖,除了工作以外,不做任何其他事情。但目前有十多个政党在争夺权力,布尔什维克只是其中小小的一支,无法预测到底哪个党派会拔得头筹。”

“所以,这一切努力有可能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