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55页)

希尔维对伊兹的不满并不局限在她的发型和妆容上。她为伊兹孩子的事至今无法原谅她。孩子现在应该已经十三岁,与厄苏拉同龄。“小弗里茨,或小汉斯。”她说,“流着与我的孩子一脉相承的血。但是,当然啦,伊兹关心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也没有那么肤浅,”休说,“我想,她一定是在战争中目睹了不少可怕的事。”好像他自己不是一样。

仿佛要赶走头顶飞舞的一圈蚊蝇,希尔维将头猛地向后仰去。她真嫉妒伊兹有这场战争,连战争的丑恶都一起嫉妒。“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白痴。”她说。休笑着说:“对,她的确是白痴。”

伊兹的专栏大致只描写她自己的紊乱生活,穿插一些荒谬无稽的社会评论。上周的《到底要多短?》本应讨论“被解放的裙摆不断变短”的问题,然而,伊兹在文章中大谈自己练就一对漂亮脚踝的心得。用脚尖站在一级楼梯上,脚跟悬空,向下压低,低过楼梯平面。帕米拉在阁楼楼梯上练了一个礼拜,宣布此法无效。

虽然很不情愿,休仍然每周五买一份伊兹供稿的报纸,在回家的火车上阅读,“看看她又在写什么”(然后将这不堪入目的报纸扔在玄关桌上,再由帕米拉抢救下来)。休内心深藏一份恐惧,怕伊兹会在报上写到他。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伊兹写稿时总是用笔名黛尔菲恩·福克斯,希尔维说这是她听过“最愚蠢的名字”。“嗯,”休说,“黛尔菲恩是她的教名,是她教母给她起的。‘托德’又是‘福克斯’的旧称,所以这里面还有一些逻辑。当然我并不是在维护她。”

“但这就是我的名字,我的出生证上就是这么写的。”喝开胃酒时受到质问的伊兹看起来很委屈,“而且也与先知戴尔菲谐音。我觉得很适合我。”(“所以她现在是先知了?”希尔维说,“她要是先知,我就是图坦卡蒙的女祭司。”)

伊兹以黛尔菲恩的身份写作,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了“我的两个侄儿”(“两个都是小坏蛋!”),幸好没有给侄儿署名。“只是目前没有。”休阴沉地说。她为这两个显然是虚构的侄儿杜撰了许多“奇闻逸事”。现实中,莫里斯已经十八岁(伊兹的“健康结实的小朋友”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还在念寄宿学校,一生与伊兹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足十分钟。泰迪则生来不喜欢牵扯任何可能发展成奇闻逸事的事情。

“这两个男孩究竟是谁?”希尔维质问。她面前摆着格洛弗太太做的维罗妮卡龙利鱼,这道菜格洛弗太太的发挥时好时坏。她将报纸折起放在桌上,只用食指尖点着伊兹的专栏,好像上面沾了细菌。“跟莫里斯和泰迪到底有没有关系?”

“吉米呢?”泰迪问伊兹,“你为什么不写他?”吉米身穿天蓝色绒线夹克,显得很精神,正专心用勺挖马铃薯泥吃,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是否出现在伟大的文学作品中。他是和平带来的孩子,那场结束了所有战争45的大战是为吉米而打的。然而,希尔维对这一家庭新成员的到来又一次表现出惊讶(“原先我觉得四个已经很齐全了。”)。希尔维一度对生育一无所知,现在她反倒对如何节育一筹莫展了。(“吉米是计划外产物。”希尔维说。“那种时候我无法做计划。”休说。两人笑了。)

吉米的降生让厄苏拉感到自己离家庭中心更遥远了。她仿佛一件器物,因为桌子挤而退居边缘。一个异类,她无意中曾听希尔维对休这么说。一个神神道道的小异类。但是既然是在自己家里,又怎么能是异类?“你真的是我妈妈吗?”她问希尔维。希尔维笑着说:“现在想改已经晚了,亲爱的。”

“她是孩子里比较奇怪的一个。”她又对科莱特大夫这么说。

“唉,孩子一多总会这样。”他说。

“别再写我的孩子了,伊索贝尔。”希尔维情绪激动,对伊兹说。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他们是虚构的呀,希尔维。”

“虚构也不行。”她撩起桌布,观察脚下。“你的脚在干吗?”她生气地问对面的帕米拉。

“我在用脚踝画圈。”帕米拉答,毫不顾及希尔维的心情。最近帕米拉的胆子大起来,同时却又很有理,这让希尔维尤其不快。(“你简直跟你父亲一模一样。”这天早上,她刚为一次小小的分歧这样说过帕米拉。“跟父亲一样不好吗?”帕米拉说。)帕米拉擦掉吉米粉红小脸上沾的马铃薯泥,说:“先顺时针转,再逆时针转。伊兹阿姨说,这样练就的脚踝形状姣好。”

“任何一个理智的正常人都不会去听伊兹的话。”(“什么?”伊兹说。)“另外,你现在还小,不必关心脚踝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