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55页)

“那就好。我则相反,全家人41说我无药可救。你嘛,当然啦,是个有教养的小姐42,从来不懂什么是为别人的罪孽付出代价。”

“哦,这可说不好。我想我还是懂一些的。”

正是周六的午饭时间,两人在辛普森之家吃饭。“这就是女人闲暇时的消遣。”伊兹说。两人眼前摆着大块血淋淋的去骨牛排。梅丽的母亲肖克洛斯太太是个素食主义者。厄苏拉想象着她面对这样大块的腿肉时会多么惊惧。休说,肖克洛斯太太是个波希米亚浪漫主义者。格洛弗太太说,她是疯子。

伊兹凑近火速赶来给她点烟的男招待。“多谢,亲爱的。”她含糊地说,双眼定定盯着对方,看得对方的脸红成了盘中牛排的颜色。“烤牛肉。”伊兹对厄苏拉说,挥挥手赶走了招待。她说话总是夹着法语词(“我幼时在巴黎待过一段,当然,还有战争的缘故……”),“你会说法语吗?”43

“嗯,我们在学校说。”厄苏拉说,“但这不代表我会说。”

“你挺爱开玩笑,对吧?”伊兹深吸香烟,噘起她弓得很厉害的嘴唇,仿佛在呼出香烟以前她准备先吹一会儿小号。坐在近旁的几个男人纷纷转头,痴痴地看着。她对厄苏拉眨眨眼。“你学的第一个法语词肯定是即视感44。可怜的小东西。也许你小时候摔跤撞了头。我真希望自己也撞过。来,吃吧。我饿死了。你呢?其实我正在节食。不过说真的,生活中需要忍耐的事已经够多了。”伊兹说着,兴致勃勃地切起牛肉来。

这说明她的胃口已经恢复。她在玛丽勒本的火车站接厄苏拉时,脸色发绿,说自己因为在哲曼路酒吧里一场“有伤风化”的派对后吃喝了牡蛎和朗姆酒(“永远不要将它们搭配在一起”),所以“有些晕乎”。现在她显然已经完全忘了牡蛎的事,像闹饥荒一样吃着,虽然她照例声称自己正在“控制体重”。另外她还声称自己“穷得叮当响”,但花钱仍似行云流水。“没有乐趣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说。(“她的人生除了乐趣就没有别的。”休曾经这样气鼓鼓地说。)

乐趣——以及与之伴生的一系列好处——对她是很有必要的,伊兹说,这可以缓解她“加入工人阶级”,必须“终日狂敲”打字机来赚取生活费的苦楚。“苦楚!天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煤窑里敲煤为生呢!”在狐狸角一次气氛紧张的家庭午餐后,希尔维不快地说。伊兹走后,她同布丽奇特一起收拾餐桌,气得将皇家伍斯特骨瓷果盘掼在桌上,发狠道:“她从会说话开始就没有一句人话,除了胡说什么也不会。”

“这可是家传的宝贝。”休说着抢下伍斯特果盘。

伊兹曾设法在报社找到一份写专栏的工作(“天知道怎么找到的。”休说),专栏面向“单身群体”,名叫“现代单身女性的多彩生活”,一周发一篇。“谁都知道,现在单身男性的数量已经周转不过来。”她坐在狐狸角摄政风格的华丽餐桌前,一边撕面包卷一边说。(“没见你缺过。”休低声数落。)“可怜的年轻人都死光了。”伊兹只当没听见,继续道。她毫不体谅母牛的辛勤劳作,大方气派地往面包卷上抹着黄油。“我们无力改变这一事实,只能尽量在没有他们的前提下活得更好。现代妇女必须学会自食其力,不能再将希望系于家庭保护。女人们必须在心理、经济上达到独立,最重要的是还必须在精神上达到独立。”(“一派胡言。”又是休说。)“大战牺牲的不仅仅是男性。”(“区别是他们死了,你还活着。”希尔维发出冷冷的声音。)

“当然,”伊兹说,心里惦记着身边格洛弗太太端的那锅温莎浓汤,“下等阶级的女人世世代代都在工作。”格洛弗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捏汤勺柄的手攥紧了。(“温莎浓汤,多么美味的东西,格洛弗太太。你往里放了什么竟这样好喝?是吗?是吗?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们正向无阶级分别的社会转型。”这句话是针对休说的,却从格洛弗太太处收获了冷嘲热讽的“哼”的一声。

“这么说,从本周起你变成布尔什维克了?”休问。

“如今人人都是布尔什维克。”伊兹轻率地断言。

“她嘴里还吃着我们的饭呢!”休大笑道。

“真是愚蠢至极!”伊兹终于赶往火车站后,希尔维说,“而且化那么浓的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演戏。当然啦,在她脑子里,她就是在表演。她就是她自己的舞台。”

“还有那个发型。”休痛心疾首。不用说,伊兹当然是他们认识的所有人里第一个剪波波头的人。休明确禁止自家女眷剪短发。父命刚一下达,平时总是很听话的帕米拉就同维妮·肖克洛斯一起进城,两人各剪了一个脑后推高的波波头回来。(帕米拉的理性分析是“这样做游戏时方便”。)她保存了自己的两条粗辫子,不知是为它们自豪,还是为了留个念想。“你这是要造反?”休说。由于两人都不是针锋相对的性格,对话就此结束。两条辫子放进了帕米拉内衣抽屉的后面。“谁知道呢,或许哪天能派上用场。”她说。家里没有人能想得出可以派什么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