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6页)

“先说说,什么办法?”

“这……”

“说!”

“说!不说,没你好下场!”

“我说我说。挨到天黑,飞机会投下橡皮船,我们老板在海上接……”

“那我们怎么办?唵?唵?”

“要是真够意思,为什么不想办法把我们都从海上接走!……”

人们又愤恨和恼怒起来。

“你听到了么?我代表我们市长的家属,多谢你们老板的好意啦!咱们中国人,是讲究集体主义精神的。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这就是最高的集体主义精神的境界,明白么?”

客观地,公正地说,彬本郁夫先生,不愧是一位有人情味儿的日本人。指责他的心不诚,实在是有点儿冤枉了他。指望他将所有的中国人都接到日本去,也实在是有点儿强人所难的事。非是他不想办法,而是他无能为力。何况,彬本郁夫先生,不但是一位有人情味儿的日本人,而且是一位很爱国的日本人。他爱的当然是他的日本国。作为一位爱国者,他的国家的利益,于他当然也是至高无上的。即使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可以把这座迫近他的国门的浮城上的中国人都一股脑儿弄到日本去,至高无上的爱国主义原则制约着他,他也不能那么做呀!

然而此时此刻的中国人,又怎么能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替他想一想呢?

拿着彬本郁夫先生之信函的人,嘿嘿冷笑着撕信。

“别撕!别撕!撕不得啊!……”

彬本郁夫先生的中国血统的“特使”,扑过去欲夺信。

但立刻有另外几个人,横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一致地冷笑不已。

“撕不得?我看撕得的!有什么撕不得的?”

撕信的人,将信撕得粉碎。手一扬,一片纸屑,满天飞舞,随风飘向海洋。一大群白色的蝴蝶似的。

“特使”呆如木偶。

这时,刚才那架直升机,又从“长城”那边飞到了浮城上空,绕着圈子盘旋。

有人从战士手中夺下枪,朝飞机开火。更多的人从战士手上夺下枪,一齐朝飞机开火!

“别打飞机!别打飞机!它是来接我的!我还要回那边儿去的呀!……”

“特使”连连向人们作揖,惊惶万状。

“打飞机,就是为的让你他妈的回不了那边儿去!”

“小子,甭打算着再回那边儿去了!在这边儿跟我们同舟共济吧!”

“哈哈,哈哈,既来之,则安之嘛!”

开枪者们全无半些怜悯之意。且一个个对他嬉笑叱咤,言语吧吧。

飞机受到地面火力的威胁,似“特使”那般惊惶万状,调头便逃。

“别走!别走哇!带我回去!别把我丢在这儿哇!……”

“特使”向天空哀哀呼号,恨不能自己也即刻飞升起来,抱住飞机似的。

飞机显然被打中了,在天空翻了个筋斗,眼见着就往下掉。挣扎着又飞上去,却在天空朝地上作起揖来。

“打中啦!打中啦!”

“奶奶的!打不中还行?打不中老子哪儿出这口恶气去!”

这时浮城已距“冰坝”很近很近。因而它也显得更高更陡更巍峨了。

飞机再次翻筋斗,再次往下掉。似绝不甘心掉在浮城的地上,再次挣扎着飞上去,结果一头撞在“冰坝”上。眼见着翼折腰断,身首两分,“死于非命”……

“好!好哇!这才叫一头撞在南墙上!……”

“活该!”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谁让我们分别的
太久太久
……

 

许多人又唱了起来。仿佛都认为,这首歌的词曲作者,正是为了应和他们此时此刻的情绪和心境而创作的。又仿佛,全都想开了,索性唱着死唱着亡,只图死得个快快乐乐似的。

天塌地陷的一声巨响——浮城猛撞在“冰坝”上,将还没沉底的飞机残骸挤扁在其间。浮城被撞得弓起了一座丘岭似的“罗锅儿”。而“冰坝”被撞塌了一段。大小冰块堆成了一面乱石般的斜坡……

眼见着许多人被压在了底下。

活着的人中有谁突发一声喊:“红军雪山草地都过来了,我们今天却被它挡住了不成么?不到长城非好汉,想去日本的跟我冲啊!”

正是——一人身先士卒,万众勇猛无前!

“冲啊!……”

“冲啊!……”

那情形好比誓死争夺制高点的军队,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便往上冲!

然而“冰坝”的那一面却如刀劈斧砍成的立陡立崖的数丈绝壁。冲上去了的人们,被后面的人们拥得纷纷掉下海中。而接着冲上去了的人们,又被更后面的人们所拥所推,下场如前者们一样,也受到了报应,纷纷掉下海。前仆后继的,一批批往海里掉。滑铁卢之战,拿破仑的所向披靡的龙骑兵,正是这么毁灭于一个山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