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3页)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接着大概就要“趁热打铁才能成功”了!倘若他们真的认为“这是最后的斗争”,只有“团结起来到明天”的话,那么他不疯,他们就会疯。莫如他自己疯。他情愿。但是不知怎样才能促使自己疯。虽然不知,却正被自己的想法深深感动。觉得自己大有舍生取义的崇高品格。取义于公众。取义于“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也许正在准备进行“最后的斗争”的公众。只有这样,才能变他个人的左右两难为他与公众双方的两全其美呀!……
他正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他刚要抓起话筒,却缩回了手。他不想不愿意讨厌……不,其实更是怕再听到陌生人的陌生的语调在电话里问他“打算如何”之类!不管是威胁的口吻还是试探的口吻抑或关怀的友好的点拨的暗示的口吻!
电话响个不停。
他又看看妻子,唯恐她被电话吵醒,只好将话筒抓起来放到一旁。
电话继续微响很久,终于安静。
然而它刚刚安静,走廊里的电话接着响了。
他执拗地任它响。
“爸爸,爸爸!您的电话!找您有急事!这都几点了,这么不寻常的日子里,您还睡懒觉?别忘了您是一市之长,不像话呀!……”
女儿接了电话,在走廊里大声谴责他,并且重重地拍了几下卧室的门。
他不得不穿上睡衣去接电话。
女儿似乎起得挺早,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正在以阳台栏杆为扶手,做健美操。她下腰之际顺势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带有讥笑的意味儿。仿佛说——别难为情,我知道您为什么起得这么晚!今天并非节假日,希望您能顾忌点儿家庭影响。
“喂!”
“听到你女儿刚才说的话了么?”
“你是……噢……你是刘……哇……”
“十分感谢你想起了我的姓!但还想不起我的名字是不是?那就叫我‘刘’吧!听着,你今天应该首先到市立第二医院去。那里有十几名被烧伤的人……”
“烧伤?昨夜失火了?”
“就算是失火吧!机场的飞机全部报销了!不必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飞机当然不会自己起火。但是你一定要接受我的忠告——还是看成失火的好!你到医院是去慰问被烧伤的人。而不是去审问纵火者……”
“我接受你的忠告。审问纵火者不是我的事,而是司法部门的事。”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同时想——他前脚离开医院,也许司法部门后脚就会赶到,不知那些被烧伤的人会作何感想?有时红脸会比白脸显得既虚伪又卑鄙。但他还是更愿意扮演红脸的角色。如果他只能在红脸和白脸之间选择的话。
“我是否需要带上几束鲜花?”
尽管佯装不耻下问的咨询的口吻,却连自己听来,语调也是恶狠狠的。
“你能买得到的话,带上几束当然更好啦。”对方反唇相讥,随后又说,“你应通知司法部门,对机场的失火事件,不得进行任何方式的追究!”
分明已不是忠告,而是警告了。
“连你也开始威胁我了么?”
“随你怎么理解!另外,公安局夜里从机场逮捕了一百余人……”
“为什么逮捕那么多人?这不等于火上浇油么!”
他打断对方的话,嚷叫起来。
“对,我的市长同志!这当然等于火上浇油!不过说逮捕也不客观。是夜里聚集到机场的两千多人从电视中听了你的《告市民书》,在飞机已被烧毁之后,将他们捆绑起来,并且关入机场地下室的。公安局接到电话赶去将他们转移到了临时监狱性质的地方。目前公众的理性好比游戏场上的碰碰车。这一种游戏是以完全没有规则为唯一规则的……”
“我明白了!”
“你明不明白我的话毫无意义。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明白的正是这一点。”
“那么我也应该很知趣地挂上电话了吧?”
“喂喂,刘……告诉我,我想见到你的时候,或者更坦白一点儿说,我迫切需要你的时候,哪去找你?……”
“……”
“喂喂!谢谢你还在听着,快告诉我!……小芸!替我拿笔和纸来!……”
“你迫切需要我的时候,不必找我,我自会出现在你面前。”
“喂喂!刘……”
对方已将电话挂断了。
女儿没听到他的吩咐,在阳台上倒立。
他独自发了一会儿愣,匆忙地拨起电话来。
“喂,我是市长,马上请你们局长接电话!……乔局长,认真听着——我要求你立刻将被你们从机场……转移去的一百余人全部释放!对,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是他们烧了飞机!现在不是我听你给我上法制常识课的时候。如果你不同意,我罢免你!我将要求警备部队方面接管公安局!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