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34页)

他终于坐下。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似乎在奇怪地问——为什么都不笑?难道我的话还不够幽默?

市长平和地说:“有一点我必须向诸位强调,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是本市市长,我对本市人民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我请诸位来,并不意味着企图在严峻形势面前将责任移交给诸位。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没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的话既平和又强硬。他想他必须彻底摆脱他们了!此时不宣布这一点,更待何时?全市人都不知他是死是活,而他在这里,陪着他们扯淡!尽管不是他所情愿的,也是一种渎职的罪过!

副教授将烟往地上狠狠一扔,碾了一脚,大声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建议诸位哪怕仅仅出于极端自私的考虑,也应该节省一点儿唾沫!市长刚才的决定乃是一项思维正常的人的决定。没什么不可以的。既然在这里,在市长的办公室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随地大小便!至于世界爱鸟协会,如果他们真的提出抗议,我们只要回答六个字就够了——滚你们妈的蛋!不过我肯定地认为他们绝不会像诸位担心的那样,所以那六个字首先是我个人对诸位的回答。”

副教授的脸都气青了。那青色一直泛上秃顶。恰似“水漫金山”。

市长随即补充一句:“这番话也是我想对诸位说的话。”

老人们却都睡了。

毕竟的——老了。精神来得快,瞌睡来得更快……

一辆、两辆、三辆、四辆……

装甲车和坦克……

它们开始出现在城市的各条主要马路上。

这批五十年代的甚至解放战争时期的钢铁爬虫,廉价处理给了本市钢铁厂。今天它们终于有了一次“放风”的机会。

它们好比古代西班牙斗牛场上镖牛手们骑的马——被狂暴的蛮牛之角剖开了肚腹,当即由杂役们拖下场,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经粗略的缝合术后,注一针兴奋剂,重新披挂,便由镖牛手们再次骑出来亮相,驰骋斗牛场上继续“战斗”。有时缝合完毕,发现还有截肠子什么的露在皮外,兽医会毫不犹豫地用剪刀剪掉它。如同靴匠削掉靴掌的边角一样……

“老兵新传”,紧急出击的装甲车和坦克的情形也是如此。对它们的临时维修绝不比服务于古代西班牙斗牛场上的兽医们的“手术”细致多少。事实上只要能开动的都肩负起了挺进的使命。无非速度相差悬殊。

最初鸥鸟们对它们刮目而视。并不像对人似的一看见就群起而攻之。也不因它们躯体庞大而惊飞。有些甚至飞到它们“身”上和炮筒上,仿佛乘着它们检阅。

和人一样,单独的动物对死亡是敏感的。集群的动物对死亡是麻木的。那一种麻木现象至今仍是某些动物学家研究的课题。早在上两个世纪,西方的贵族初到非洲,曾以猎杀集群的动物取乐。他们写的并得以留传下来的探险小说中描绘过这样的情形——湖面被野鸭几乎完全覆盖了。隐蔽在灌木丛后的绅男贵女,排枪齐放,野鸭一大片一大片地死于湖面。奇怪的是没有中弹的并不飞走。只不过对死于周围的或在周围垂死挣扎的有些惊诧罢了。直至仍活着的成为百分之几的时候,才感到似乎有些不妙,仓皇起飞……

两个世纪过去了。集群动物对死亡的这一种又迟钝又麻木的现象,仍是不解之谜。而它们也依然如故。只要它们是集群的。

在装甲车和坦克驶过的马路上出现一条鸥鸟们的“死亡带”。被压得粉身碎骨的鸥鸟们的尸体粘连在一起。纸张和纸板大概就是那么生产的。切面的第一个步骤也形同其状。“死亡带”边缘很是整齐,仿佛预先用木匠的墨线比量了尺寸。鸥鸟们的羽毛使“死亡带”显得蓬蓬松松的,好像为迎接贵宾铺的一条羽绒地毯。尽管实际上它们的尸体已经薄得不能再薄。

“死亡带”两侧的鸥鸟们无动于衷。它们一时还不能明白同类何以忽然消失,并且变成了铺在地上的东西。它们开始啄食同类的肉骨……

这使那些驾驶装甲车和坦克的人决定暂不开枪扫射。“死亡带”铺至一条条马路尽头,被淘汰的钢铁爬虫们调转头,贴着人行道沿往回驶……

警备司令部接收到他们用步话机进行的“战况汇报”,与市长频频联络。

于是城市的马路和街道上又出现了压道机。它们“生产”的“羽绒地毯”比装甲车和坦克“生产”的质量更优……

对鸥鸟们的大规模的消灭行动,似乎变成了一项生产。但是马路和街道仍被鸥鸟们占领着。栖于高处的鸥鸟一群又一群降落下来。“死亡带”反复出现反复被密集的鸥鸟掩盖,那一条条“羽绒地毯”好像正是为它们铺的。而它们仿佛极其自愿甚至是乐意充当“原材料”。“生产”流水线般作业不息。城市占领者的数量却不见明显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