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韦特·克莱顿

图书公司

加利福尼亚州,帕洛阿尔托

小时候,当我每周一次在帘幕后向牧师忏悔时,有些事情是每次都要说的:承认我没听父母的话,还要把淘气的次数多加上几次,好让事情听起来更真实。我是一个好女孩,有着好女孩的习惯——去教堂做礼拜,即便是在无须如此的工作日早晨。书法考试时,为了在不把试卷倒过来的情况下让我的草书倾斜出适当角度,我稚嫩的肩膀往往会扭曲成诡异的姿势(修女们都对那姿势感到疑惑),不过我从未成功。所以每门课考试我都能带着“优秀”回家,唯有书法除外。是的,我甚至还跟朋友们在闷热的夏日午后一起玩开学校的游戏。这些都是我忏悔的内容。不过,我从未向牧师忏悔我夜里闷在被子里做的事。如果那是罪,我在忏悔室时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要是被抓现行我就供出我哥哥帕特里克。如果他在床单下面藏了一只手电筒和一本书,那他的小妹妹也这样做当然就不算是罪了。为人父母之后我仍然保留着这个不当嗜好。在所有人睡着之后偷偷打开手电筒,这种违禁行为给读书更添了一分乐趣。也正是与这相似的深夜不当行为培养了我对最爱的书店之一——帕洛阿尔托的图书公司(Books Inc.)——的感情。

我跟书店的情缘明显分为两个阶段,图书公司就是这两个阶段的中点。我逛书店的习惯发轫于童年骑自行车去伊利诺伊州北溪村的书箱书店的经历(这家店的店主知道读朱迪·布鲁姆的人下一本会爱看什么)。读大学时,我着迷于安阿伯的博德斯书店,彼时它还是一家乱糟糟的书店,也没有咖啡馆。成年后刚开始的那几年我常去达顿书店(愿它安息),那里的店员有预见性地给我介绍了爱尔兰裔天主教作家艾丽丝·麦克德莫特,她后来成了我的学习伙伴。之后我又开始利用纳什维尔的戴维斯——基德书店让我的两个儿子也迷上逛书店,我不仅在那里的小说区发现了安·帕切特的作品,还看到了她本人。

我们一家来到帕洛阿尔托的时候,作为作家的我只发表过短篇小说和散文,还没有出版过任何书。我走进一家又一家书店,希望能找到下一本充满魔力的读物,同时也期盼着有一天我能在某家书店的书架上发现自己的书。那时图书公司位于一家购物中心内,与斯坦福大学仅一街之隔。它属于一家本地人所有的小型连锁书店,后者已有一百五十年售书历史,刚进行完店庆。

图书公司的历史就带着一股加州特色:人们在淘金热中发家致富,在售书中立业扬名。尽管经历过火灾、搬迁、易主、市场沉浮,还有脚下这片土地的变迁(毕竟这里是加州),图书公司依旧焕发出勃勃生机。它逐渐成长为一家连锁书店,战后五十年里一直没有易主,而后却陷入财政困难(我说过这里是加州了吧?),被交给两位受信任的员工迈克尔·塔克和迈克尔·格兰特。书店在他们手中进行了破产重组,成为一家拥有四家分店的连锁书店,于1997年重新出现。十五年后,分店数量增至十二家,每家都经营良好,书店老板变成了迈克尔和玛吉·司各特·塔克,他们都是最好的图书人,雇用了另外两百名充满热情的图书人。书店每月接待三十多个阅读小组,每周还有几十场文学活动,作家与读者可以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这在线上是无法实现的。

偶然发现图书公司时,我刚搬来帕洛阿尔托没几天,正在购置新家用物品。搬家的箱子都还没清空,新书架上的书也还没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好,但我刚得到一个绝好的消息——我的经纪人把我的第一部小说卖给了一家风头正盛的纽约出版社。那时我就站在书店外面,带着渴望的目光朝里看,后悔刚刚买了杯咖啡,不知道商场里还有家书店。接待处的销售员邀请我进店看一看,我表示我可能需要先找一个垃圾桶把咖啡倒掉,但他说我可以带着咖啡进去看书。那天下午离开时,我的背包里装满了好书,但我却把购物袋落在了店里。我总是把袋子、咖啡杯或钱包落在书店,甚至完全没有察觉。无疑这是潜意识在作祟。无疑我正在找一个轻松的借口再来书店。

一年后,我丈夫在商场用公共电话打给我,说那边有个东西想让我看看。他带我到图书公司门口的那张桌子前,那时我满脑子都是近乎贪婪的期待,希望看到我的小说就摆在那儿。

我第一眼并没看见它。我太过兴奋,以至于自己的小说就摆在我面前都没有发现。当我终于看见它时,我放声痛哭。我的书——我的书!——真的成了会被陌生人阅读的东西。我又哭又笑,完全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