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姆·卡拉南

博斯韦尔图书公司

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

我有个朋友来自单亲家庭,由母亲抚养长大。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常春藤名校,之后加入“为美国执教”[17],结果发现其实自己想从事医药行业。可他上不起医学院。于是他去UPS公司上通宵班,挣钱回学校去读医学预科;后来又加入美国空军,赚到了上医学院的学费。但等到他结婚时,没有哪个公司或军种能给他支持了,他只好求助于自己的母亲,而这位母亲解决了他的问题。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对那天印象深刻:仪式浪漫美丽,在教堂地下室举行的宴会也精致热闹。“我总是说,”那天我朋友自豪地说道,“即使宇宙走到终结,人类文明需要重新来过,我的母亲也能做到。她和她的几位朋友,她们能重新创造整个世界。”不过,我要讲的并非这个朋友的故事。

我对丹尼尔·戈尔丁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是我的私人书店——位于密尔沃基的博斯韦尔图书公司(Boswell Book Company)——的主人。那末日预言放到丹尼尔身上似乎完全适用:现在每天都有人言之凿凿地宣布出版业的末日已经来临,书店的境况更是大不如前。所以,这条美国工业的林荫大道需要的,不是对卖出几本书感兴趣的人,而是对依靠卖出几本书(或许还有来自细心管理的库存中的礼品)来拯救人类文明感兴趣的人。

直接点说,就是:世界有未来,而未来就从密尔沃基的这条唐纳大道上开始。

我初次见到丹尼尔和博斯韦尔图书公司时,他们都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博斯韦尔还只是当地一家备受喜爱、享誉全国的连锁小店哈里·W.施瓦茨书屋的一部分,丹尼尔则是店里的一名采购员。但书屋传奇主人戴维·施瓦茨去世后不久,书屋也走到了生命尽头(这再次证明,记述书店的故事是一项末世预言活动)。丹尼尔继承了这份事业,或许“提振”这个词更合适。书店位于唐纳大道,在热闹的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校区以南的几个街区之外,跟我家也只隔了几个街区。丹尼尔把自己全部的,甚至整个家庭的积蓄都倾注于此,倾注在这家砖头门面的小店里。

对外地人来说,当你不再觉得“唐纳”是个讽刺、好笑或者不祥的名字时[18],你就算融入了当地生活;当你不再称书店为“博斯韦尔”,而是“丹尼尔家”时,你则真正拥有了作为本地市民的自豪感(更不用说文学参与感)。

比如我女儿就会问我:“我们能去丹尼尔家吗,爸爸?”那是个周六早晨,天刚亮我就带她去了丹尼尔书店旁边那家星巴克,她当时才三岁。常在周六清晨去那家星巴克的人都知道,那个点聚集在那儿的有四类人:要去上班的医生,周五夜里从来不睡觉的嬉皮士,想跟嬉皮士出去混却得熬夜准备法学院入学考试的学生,再就是三岁小孩儿和他们的爸爸。

对了,还有一类:书店店主。

因为当我正要开始跟我走路还不稳的孩子解释咖啡店和独立书店的区别时(一是人们情愿花几块钱去买一杯成本只有几分钱的咖啡,却只愿意花几分钱去买一本成本上千元的书;二是通常人们在清晨七点真的需要一杯咖啡,但最早也要等到十点左右才真的需要一本书,这也就是为何那时星巴克开了门而丹尼尔的店没开),丹尼尔出现了。

“你好。”他说道,直接叫了我女儿的名字。

“丹尼尔,我想要一本书。”她回答道,同样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我太太的大学室友是一位作家的女儿。这位作家是卡尔文·特里林。他送过很多礼物给自己孩子和我的孩子,其中有这么一条规矩:只要他们同在一家书店,孩子们想要什么他都会买给他们。重要的是,这条规矩在玩具店或冰激凌店或小马马厩并不适用。只有在书店,孩子们才能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这就是我们抚养孩子的方式,是种非常好的做法。诚然这会给信用卡造成负担,但儿童书一般不那么贵,而且这样能让孩子们觉得书店和公共图书馆没什么差别。这种好处,用信用卡公司的话来说,是无价的。

“没问题。”丹尼尔说着,牵起我女儿的手,和她一起找到钥匙开了门。我们进店后,他又锁上了门:实际上,他书店的营业时间没几个小时。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在店后的办公室里辛勤工作;跟那些痛饮咖啡的医生、备考者和通宵作乐的嬉皮士相比,丹尼尔付出的时间并不少。

我女儿并不知道以上这些事情的特别之处,无知是福啊。她悠闲地朝着书店后方迂回前进,穿过畅销书、书商推荐、日历和哲学、历史与幽默类书籍,走过摆满复古创可贴铁罐的玻璃柜[19],之后便向左转入宽敞明亮的儿童区。在那儿她找到了最大、最梦幻的公主书,随即坐定开始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