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布林克利

书人

得克萨斯州,奥斯汀

夏日无情炙烤着大地,天空中没有一片云,紫外线不受遮挡,肆意而下。奥斯汀的街道被灼烧着,干燥酷热,空气仿若静止,104°F的高温让人窒息。我开始感到烦躁不安。为什么我没在汉普顿或者密歇根上半岛那些天堂般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发动了我的小沃尔沃,径直向书人书店(BookPeople)开去。它是这座以牛和嘻哈音乐闻名的城市里唯一真正的绿洲。

在书人后边闪着“咖啡馆”字样的亮蓝色霓虹招牌旁,有一面陈列墙,上面挂满了本地艺术家的作品。墙上的画作定期轮换,但有一幅放大的十二格漫画始终停留在上面,从未被撤下,那便是G.C.约翰逊创作的《书人插画史》。这件带有基思·哈林早期风格的作品记录了这家得克萨斯最大独立书商的发展历程——从1970年在奥特·威利烟草店原址附近以“神交图书”之名创立的小书屋,到如今坐落在全食超市公司总部对面、占地两万四千平方英尺、交通便利的大书店。美国和平队[15]资深志愿者菲利普·桑松在1978年买下了神交图书。现在,书店首席执行官,活力充沛、嗜书如命的美学家史蒂夫·贝尔库继续为广大读者提供浩若烟海的各类图书,并且将业务从线下拓展到了线上。

在我看来,书人书店汇聚了思想进步的奥斯汀市中一切优秀和智慧的事物。在这座发展过快的城市中,它是理想的避世之地。我以顾客和作者的身份进出过美国各地的许多家独立书店,并自认为是评价书店的一把好手,因此也完全有资格为书人的卓越品质作证。

“书人”这个名字取自雷·布拉德伯里的反乌托邦小说《华氏451》。故事里,“书人”们在关键时刻将禁书带上山,决心要在它们被毁之前将内容记在心中。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名字,还因为它体现了平等主义精神,就像霍华德·津恩的《美国人民史》和卡尔·桑德伯格的长诗《人民,是的》。贝尔库对书人的设想是让其成为一个社区聚集地,不论你要的是政治、哲学、诗歌还是其他书籍,都能在这里寻获。而他也实现了这个设想。现在你随时都能在书店与三十万册书籍不期而遇。这里不是购物中心式的店铺,也不是亚马逊的仓库;它是“怪城”奥斯汀的市政厅,从《白鲸》主题T恤到刺绣洗碗布,再到收银台桌上摆放的个性糖果,无一不体现出这家书店的独特性格。

神奇的是,在书人里,一切都从容自然。顾客们买不买东西对贝尔库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许多人进店之后便沉浸在某个阅读区,感受这份在得克萨斯别处找不到的体验。如果说奥斯汀让“浪人”(slacker)这个词为人熟知(由于奥斯汀电影人理查德·林克莱德1991年的作品《年少轻狂》),那书人书店则充分彰显了阅读是美国人的一种日常消遣。我常在店里闲逛,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草草浏览各式各样的商品,翻阅自己喜欢但不想买的书,随意记下一点笔记。店里有一百二十五名员工,从来没有一个人因此责难我。闲逛正是书店的一种氛围,店员还鼓励我上下两层都看看;闲逛也是书店的一种特色,每当我心情郁闷,就会开车去拉玛尔大道,停好车之后便一头扎进书架间那个知识的世界。

我在乔治城大学读研时,经常去逛西夫韦超市[16],就像艾伦·金斯伯格在《加州超市》里描绘的那幅场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超市里推着购物车,戳戳猪排,捏捏香蕉,看着来往的人流,彼此相遇。类似地,在书人也有许多求偶活动发生,多到应该被选为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

现在我已不再参与这种活动了。我和太太安妮常去书人给我们的三个孩子买礼物,那里适合小朋友的东西真是琳琅满目。我们选购的时候,孩子们可以在店里巨大的管道组合房里玩耍。店里有一个儿童阅读区,里面配有几把紫色的椅子。故事会是书店的一项特色日常活动,这里有个蓝色舞台可供孩子们上台表演,舞台背后还有一幅幕布,上面画着一只正在读书的可爱蝙蝠(蝙蝠在奥斯汀随处可见,是这个城市最受欢迎的动物),旁边用硕大的黄色立体字母拼出了一句标语:“故事时间里的奇遇……都留在故事里。”店员们布置儿童书展的方式实在充满想象力,比如,“会走路的东西”主题展就展示了在火车、船舶、卡车和拖拉机等交通工具上发生的各种奇妙想象和真实场景。如果美国小学的图书馆能有一半这么有趣,美国的识字率能比挪威和丹麦还要高。

现在有很多杂音,说美国的独立书店正走向消亡。这显示出如今这个时代有多艰难。但书人书店仍然是奥斯汀的心脏和灵魂。就像听完威利·尼尔逊后院音乐会,深夜再去玉兰餐馆享用一份早餐玉米卷,它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