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真柱的叙事

现在的古罗马名胜古迹的周边时常围绕着金属支架和支撑平台的脚手架,这些架子给予我们前人所没有的观摩图拉真柱的机会,在这座纪念碑被竖立起来的十九个世纪后,人们终于有机会可以近观纪念碑上的浮雕。

从外部看,雕饰的大理石表面正在慢慢地变成粉状,水一冲就溶解了,雨水就在不断地把它们冲刷掉。古迹监管部门之所以架起这些脚手架,为的就是保护这层易碎的表面,以此拖延时间,找出保护它的方法;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方法。也许是雾霾的罪过,也许是因为地震,抑或是数千年的时间之磨将一切都研成了粉末,事实可能是,这些被认为代表永恒的古罗马的遗迹或许气数将尽了,日后只能由我们来见证它的终结。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非常急切地登上了图拉真柱的脚手架。它的确是古罗马为我们留下的最不寻常的古迹,尽管它总是矗立在人们眼前,还是很少有人了解它。这座纪念碑的非同凡响不仅仅因为它高达40米,更因为它形象的“叙事性”(这种“叙事性”正是由非常精美细致的细节构成)使得我们要沿着它盘旋而上、总长200多米的石雕来“阅读”图拉真皇帝的两次达基亚战争(公元101至102年和公元105年)。与我同行的是比萨大学的古典考古学教授塞尔瓦托·塞提斯。

图拉真柱的故事要从战争爆发之前开始讲述,那时罗马帝国的边境依然以多瑙河为界。叙事的画面(一开始非常矮,然后慢慢升高)从古罗马的城市风光开始,这座城市沿河建设了防御工事,有城墙、瞭望塔,还有防备达基亚人(Dacian)入侵所使用的信号塔,上面堆着生火用的木头以及生烟用的干草垛。所有这些元素营造出一种警觉、等待和危险的效果,犹如约翰·福特的西部电影。

这幅画面为后续的场景做好了铺垫:古罗马人通过浮桥越过多瑙河,企图在河的另一岸设立防线;谁能质疑巩固这条时常受蛮族攻击的边境、在那里领土设立前哨的必要性呢?士兵们从浮桥上成排走过,他们的头上顶着军团的标志,头盔悬挂着系在肩头,锅和饭盒都挂在杆子上;这些画面令人联想到部队行军时铿锵的脚步声。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图拉真皇帝本人了,浮雕中描绘他的场景足足有六十处;可以说每一个片段都以他的再度出现为标志。可是如何才能从众人中辨认出皇帝呢?他的容貌和衣服并没有呈现出什么不同的标志;令他毫无疑问地被识别出来乃是他在人群中的位置。如果画面中有三个身穿长袍的人,图拉真必定是当中那个;的确,旁边两人都看着他,而他则在比画手势;如果有一队人的话,图拉真就是第一个:他要么在劝说大家,要么就是接受战败者的臣服;他所处的位置永远是其他人物目光聚集的地方,他的手始终抬起,做一些有意义的手势。比如这一处,我们看到他在下令修建堡垒,他指向一名从地沟中探出身来的士兵,士兵的肩上扛着一篮挖地基时挖出来的土。另一处的背景刻画的是古罗马军营(军营中间是皇帝的营帐),古罗马军团的士兵正揪着一名俘虏的头发,把他扭送到图拉真面前(达基亚人可以通过长头发和胡须辨认出来),他们对俘虏使绊子,让俘虏跪倒在图拉真的脚下。

浮雕极尽精确之能事,古罗马士兵以身穿分节的胸甲为特点(这种胸甲呈一条条水平方向的带状),由于他们还要完成工兵的任务,所以我们还可以看到他们身穿胸甲执行砌墙和砍树任务的场景(这一画面与实际情况有悖,但可以让人明白他们的身份);辅助人员则身穿皮质短上衣,携带轻型武器,时常还骑在马上。还有从屈服于罗马的民族征集来的雇佣军,他们上身赤裸、手拿棍棒,他们的面容显示出他们的异国血统,其中还有毛里塔尼亚的摩尔人。浮雕里成千上万的士兵都被精确地编目分类,因此图拉真柱直到现在仍是重要的军事史文献资料,被历代学者研究着。

树的分类则不太精确,因为浮雕上的树木基本上只有简化的表意形象,它们可以分成为数不多的几个明确可辨的种类:有一种树长着椭圆形树叶,另一种则长着簇形树枝;还可以看出栎树,因为它的叶子不会和其他树混淆;我觉得我还认出了一棵从墙里伸出来的无花果树。树木是风景中最常出现的元素;我们还能时常看到伐木人在用斧子砍树,用来提供修建堡垒所需的梁木,或者给修建道路腾地方,罗马人的推进开辟了原始森林中的道路,就如同这雕刻出来的故事在硕大的大理石上打开了道路。

战争场面也像伟大的史诗一样各不相同。雕塑者简明概括地把战争定格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用一种非常明显又优雅高贵的视觉句法把战争场景拼接起来:阵亡者仰卧的身体如同边饰一般分布在连环画的边缘,军队交锋的场面充满动感,画面的上部仍然是图拉真皇帝,而天上则是显现的神祇。如同史诗一样,画面中也不乏恐怖暴虐的细节:一个罗马人用牙齿叼着达基亚敌人被砍下的长发低垂的头颅;其他被砍下的头颅则被呈献给图拉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