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岛·乌鸦岛的秘密(第3/4页)

打开手电筒一照,发现虫子已无孔不入。食品袋子也好背囊也好照相机盒也好餐具也好帐篷也好,都有虫子大举进攻。我们慌忙把要紧的东西收进密封式帐篷,将已经侵入的虫子赶走,然后窝在帐篷里一动不动。看见那么多虫子,完全没了外出的心绪。帐篷狭小闷热,这样的地方关进两个大男人,一点趣儿也没有,可出去又有虫子。虫子们连帐篷顶端都聚了上去,在头上沙沙、沙沙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到了夜晚,这些小小的夜游生物便统治了地表。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入侵者,牢骚发不得的。虽说小,但无人岛自有无人岛特有的独立生态系统。白天感觉不明显,而到日暮黑透,我们就被它们团团围在中间,于是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它们的存在。我们软弱无力,无处可逃。夜间是它们的世界。我不由想起布莱克伍德[8]的《多瑙河的柳林》。

之后,潮水在夜深时分“哗啦哗啦”涌了上来。前面说过,这一带潮水涨落之差非常大。因为晓得这点,所以把帐篷支在沙滩最里端。尽管如此,潮水还是涨到帐篷脚下。我睡觉一般很实,然而似睡非睡中听到了潮水逼到脚前的声音,到底放心不下。不过毕竟天生的容易睡熟,心想管它呢,随它怎样好了,兀自睡了过去。松村君担忧得几乎没睡,够可怜的。莱卡掉进海里,手脚划了口子,虫子袭扰,彻夜未眠,好事一桩也没有。

天亮之后,虫子们了无踪影,但见沙滩上留着草履虫钻入的无数小孔。试着用锹一挖,昨晚的那些家伙正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蜷身大睡,放到亮处一看,慢慢蠕动着又挖孔钻入地下,仿佛在说什么呀烦人别打扰人家!我心想烦什么人?装蒜(渐渐变得没了品位)。本打算统统挖出来出口恶气,但挖着挖着又觉徒劳,于是再次脱光身子,接着看安妮·比蒂。

上午村上先生坐渔船过来。

“怎么样?可有什么问题?”他从船上向我们打招呼,是放心不下特意赶来的。

我和松村君再没情绪和虫子们住一晚上了,两人意见完全一致。再说伤口也让人有些担心。

村上先生一五一十听罢,答说海里的伤口用海水一洗就干净了,应该不要紧的,虫子倒是还可能来。这样的想法的确也成立,但无论我还是松村并非坚决前来寻求艰苦的体育磨练的,我们是打算悠悠然歪在无人岛沙滩上想入非非,再不想两个大男人在被虫子围得风雨不透的闷热的小帐篷里一连困上几天,于是请村上先生傍晚开船前来接回。倒是够对不起他的。

船离去后到傍晚之前,我们再次绕岛一周,松村君用另一架佳能相机照了相。那时间里我观察了石滩生物。退潮后,石滩上的生物实在是多种多样。它们在干什么我不知道,总之到处慢腾腾地爬来爬去。海葵啦虾蛄啦海螺啦见所未见的虫子啦螃蟹啦都在拼命活着。仔细看起来真是百看不厌。昭和天皇好像乐此不疲地观察了这些活物好长好长时间,它们身上确有一种容易让人忘情的地方。愣愣地注视之间,时间很快过去了。说不定驾崩的先帝也曾这么看着石滩生物放松身心,久久回不过神来——且容臣村上诚惶诚恐地如此妄自推断(敬语可该用这个?完全没有自信)。

如此一来二去,太阳步步西斜,黄昏渐渐临近。正当在地下安眠的数万条草履虫窸窸窣窣地伸着懒腰准备爬上地面的时候,村上先生开渔船来接了。把行李装上船,最后再次请他开船绕岛一周。大白鹭依然在岩石上怡然自得地歇息,见我们靠近,赶紧“扑愣扑愣”飞起,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说“什么呀什么呀,怎么又来了,莫名其妙!”船离岛之后,那里重新回归无人岛,重新成为草履虫、石滩生物、林中栖居的什么以及白鹭和乌鸦的领地。岛在法律上归村上先生所有,但对于“乌鸦岛居住生物”的各位居民来说,法律问题全然不在话下,Hey Man[9], fuck of[10],与己何干!岛终究是它们的。法律是法律,无人岛是无人岛。艇是艇,fuck是fuck。

这么着,虽然遭遇了种种出乎意料的灾难,但无人岛毕竟是奥妙无穷的地方。虽是面向初级探险者的无人岛,却同样有其独特的冲击力,这点务请日后计划夜宿无人岛之人——这样的人全日本能有几位自是无从推定——牢记在心。不管怎样,给山口县柳井市伊保庄的村上先生添了一场大麻烦,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1] 希腊实业家,船王,著名富豪(1907—1975)。

[2] 日本土地面积单位,每坪约3.3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