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惜别:竹叶青

竹叶青,最毒的蛇,最烈的酒。自别后,思念同竹瘦,却又刚烈得从不向什么而低头。唯有那年青丝,用尽余生来量度。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卫风·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我知道钩是一种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离别钩呢?”

“离别钩也是种武器,也是钩。”

“既然是钩,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人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被人强迫与我所爱的人离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相聚。”

“是的。”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曾说过:这是一个流行离别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古龙的小说《离别钩》中的杨峥用一种极为残酷的武器,钩名离别,恰恰是为了可以不离别。而《伯兮》中的女子自从与爱人离别,则首如飞蓬,不膏沐,不适容。

我的阿哥,你真是我们邦国最魁梧英勇的壮士,手持长殳,作了大王的前锋。自从你随着东征的队伍离家,我的头发散乱如蓬草,更没有心思去涂脂抹粉——你不在身边,我打扮好了给谁看啊?

天要下雨就下雨,可偏偏又出了太阳,事与愿违不去管。我只情愿想你想得头疼。哪儿去找忘忧草,能够消除掉记忆的痛苦,它就种在树荫之下。一心想着我的大哥,使我心伤使我痛。

战争残酷,会破坏掉很多东西,伤亡惨重,生民流离,但它首先破坏的就是军人的家庭生活。军人出征,还没有走到战场,他们的妻子就被抛置,成为弃妇,处于孤独与恐惧之中。不过,《诗经》中众多的弃妇诗,也只有《卫风·伯兮》种的这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最简练、最形象。意思是说,自从丈夫出征了之后,我的头发,就如飞蓬一样乱糟糟,并不是我没有物品没有时间去打理,而是我懒得去收拾,即使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给谁看呢?一语道破“女为悦己者容”的意念。你不在身边,谁适为容!

《战国策·赵策一》中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句子,说当时侠士之风盛行,士可以为欣赏自己的人卖命,而女性也只为喜爱自己的人而修饰妆容。如杜甫《新婚别》中,面对即将远征的丈夫,新娘表示“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我只对你化妆描眉,展现美容。古时候女子对男子的依恋过重,造成了这种现象。《诗经》中《郑风·狡童》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女孩邂逅了小伙之后就容易得相思病,就有了《狡童》这个故事。你怎么不愿和我再说话啊,因为你的缘故,我吃不下饭!你怎么不愿与我同吃饭啊,因为你的缘故,我睡不着觉!热恋中的人儿,特别是古代。男子一不跟女子说话,她马上就吃不了饭,只不过没有跟她一起吃饭,她马上睡不着觉,真正是寝食不安。如此一来,恋爱中的女人永远没有精神的安宁,男子一个异常的表情,会激起她心中的波澜,而他的离开,更让她寝食难安,还谈什么梳妆打扮!

自古以来女人爱美,先前都是打扮来打扮去的,而《伯兮》中这名女子如今却懒得梳妆,蓬头垢脸坐着等待,等待她心目中那个威武健壮的“为王前驱”的夫君归来。然而思念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想他想得头也痛心也病,真想得到一棵忘忧草把他忘却。但是尽管痛苦难忍,还是有点想念的好,想着他,也许生活还有些盼头与希望,心甘情愿地想念着,承受着煎熬,“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必要的时候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交付。

也许他们是新婚夫妇,上战场前他还执画笔为她描眉,然后在云鬓旁别上几朵小花,娇羞脸庞,顿时生辉。这是她所盼望的现世安稳。哪知道,残酷的战事就把心爱的丈夫拉到生死未卜的战场。战场上,短兵相接,朝不保夕,自己在日日夜夜不安之中,肝肠寸断。天下女子所希望的也就是那现世安稳与岁月静好,有爱人,还可以被爱,长相厮守,到生命的尽头,这就是人生的完满。往往,天意弄人,连这仅有的一点美好都不成全,道不尽的离合,唱不完的悲欢。